南方人不嫌麻烦地收拾好箱子,来到二十英里外去探亲访友时,待在那的时间很少不超过一个月的,通常都比一个月更长。南方人去走亲戚时,热情得就像是他们才是主人一样,亲友们来过圣诞节,可自此后却一直待到七月份,这一点也不奇怪。经常,新婚夫妇作例行的巡回探亲访友时,会在某个温馨的家庭一直待到第二个孩子出世才离开。而上了年纪的姑姑、姨姨、叔叔、伯伯本是来赴星期天的晚宴的,却一待好几年,直至他们入土,这也是经常的事。客人来访并不会有什么麻烦,因为房子宽大,仆人成群,多加几张吃饭的嘴,在那富裕的地方真乃小事一桩。男女老幼都爱去探亲访友:度蜜月的新婚夫妇,为炫耀新生婴儿的年轻妈妈,正在康复的病人,丧失了亲人的人,还有的是年轻姑娘们,有的是父母亲急于把她们支走,以免落入不明智的婚姻的危险中去,有的则是已到了步入老姑娘的危险年龄却还没有说上亲事,希望在其他地方亲友的指导下,找到合适的婆家。来访的客人给南方慢吞吞的生活步调注入了一股令人激动的新鲜感,所以他们总是受欢迎的。
同样,思嘉到亚特兰大来,对自己要在这待多久,心里一点谱也没有。如果这里也证明跟萨凡纳和查尔斯顿一样无聊乏味,那她一个月后就回家去。如果在这待得还愉快,她就将无限期地留在这。但是她刚到达,白蝶姑妈和媚兰就发起了一场战役,劝她永远和她们待在一起,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她们把一切可能的论据都提出来了。为她们自己起见,她们也需要她,因为她们爱她。在这所大房子里,她们感到又孤单又寂寞,晚上常常感到很害怕,而她是这么勇敢,可以给她们勇气。她又是这么美丽迷人,在她们如此悲伤的时候,可以让她们振作起来。既然查理死了,她和她儿子的住所就该和他的亲人们在一起。再说,根据查理的遗嘱,现在这房子的一半已经属于她了。最后,南部邦联也需要每一双能为其做针线、编织、卷绷带和护理伤病员的手。
查理的叔叔亨利是个单身汉,住在车站附近的亚特兰大旅馆里。他也就这个话题跟她严肃地谈了话。亨利叔叔五短身材,大腹便便,是个性情暴躁的老绅士。他脸色粉红,留着银白色的长发,让人看了颇感吃惊;他完全没有耐心,却又有女人般的羞涩胆怯和自卖自夸的特点。正是这后一个原因使他和他妹妹白蝶小姐关系不太好。从孩提时代起,他们的性情就截然相反,而他对她抚养查理的方式持反对态度,这便使他们更加疏远——他认为她“把一个军人的儿子培养成了一个该死的女人气十足的胆小鬼!”多年以前,他便这样侮辱过她,以致现在白蝶小姐从来都不提他,只是有时才谨慎地小声嘀咕着,而且说得极有保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个诚实的老律师至少是个杀人犯呢。那次侮辱事件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白蝶小姐想从她的个人财产中取出五百美元去投资一座并不存在的金矿。由于他是她财产的受托管理人,所以不允许她支取,还言辞激烈地说她不会比一只绿花金龟更有头脑,说他若和她在一起再待上五分钟以上,他就会烦躁不安。从那天起,她便只跟他正式会面,每月一次,由彼德大叔赶着马车送她到他的办公室去取家用钱。每次这种短暂的会面之后,白蝶总是躺倒在床上,那天的剩余时间便是泪眼汪汪、闻着鼻盐在床上度过的。媚兰和查理跟他们叔叔的关系都好得不得了。他们也曾经不时主动提出来要减轻她所受的这种折磨,但白蝶总是紧闭她那张婴儿般的小嘴,拒绝接受。亨利是她的灾星,但她得忍着他。从这点上,查理和媚兰只能推断,她从这种偶尔才有的激动状态中能得到深深的快乐,而这激动也是她被人庇护的生活中唯一的激动。
亨利叔叔马上便喜欢上了思嘉。他说,这是因为他看得出来,尽管她也傻乎乎地故作姿态,但还多少有点头脑。他不但是白蝶和媚兰财产的受托管理人,也是查理留给思嘉的财产的受托管理人。思嘉现在已是个富有的年轻女人,这对思嘉来说是个颇为令人高兴的惊喜。因为查理不但把白蝶姑妈的房子的一半留给了她,还留给了她田产和城里的产业。车站附近铁路沿线的商店和仓库也是她所继承的遗产的一部分,自开战争以来,它们就已升值了三倍。就在亨利叔叔把她财产的账目交给她时,他也提出来要她把亚特兰大作为永久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