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大因铁路而诞生,也随着铁路的发展而发展。四条铁路修好后,亚特兰大便跟西部、南部、沿海,经由奥古斯塔又和北部和东部相连了。它成了可通往四面八方的十字路口,这个小村子顿时充满了勃勃生机。
在一段时间内——比思嘉度过的十七年长不了多少——亚特兰大从只有打入地下的一根标桩发展成了一个拥有一万人口的繁荣的小城市,成了全州关注的中心。更加古老、宁静的城市总是用母鸡孵出了小鸭那种惊奇感看待喧闹繁忙的新兴城镇。为什么这个地方和佐治亚其他城镇都不一样呢?为什么它会发展得这么快?他们终究还是认为,这个城镇根本没什么可值得推荐给别人的——只有铁路和一群干劲冲天的人们。
最早在这个相继叫做特米纳斯、马撒斯维尔及亚特兰大的镇子定居下来的人们是一群干劲冲天的人。颇不安分但精力充沛的人们从佐治亚其他较古老的地区及更边远的州被吸引到这个城市里来。它的中心便是铁路连接点,再向四周蔓延开来。他们满怀热情而来,在那五条在车站附近交叉在一起的泥泞不堪的红土路周围建起了商店。他们在怀特霍尔和华盛顿大街两边建起了温馨的家园,沿着那被几代印第安人穿着鹿皮鞋的脚踩出一条叫做桃树街的高高的山脊上安家落户。他们为这地方感到很骄傲,也为它的发展感到很自豪,更为他们自己使它向前发展而感到很荣耀。那些老城镇把亚特兰大叫做什么都行,他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亚特兰大才不在乎呢。
思嘉喜欢亚特兰大的原因正是萨凡纳、奥古斯塔和梅肯谴责它的原因。正如她自己一样,这是个佐治亚州新旧混合的城镇,而在旧势力与固执任性、朝气蓬勃的新势力的冲突中,旧势力总是退居第二。再说,在这个在她受洗的同一年诞生——或者至少是受洗命名——的城镇中,还有一些个人的令人激动的东西。
前一天晚上,狂风肆虐,大雨倾盆。但当思嘉到亚特兰大的时候,温暖的太阳又重新露出了笑脸。街上满是沟沟壑壑,就像是积满红色泥泞的弯弯曲曲的小河。可太阳却勇敢地试图把它们晒干。车站周围的开阔地上,进进出出、连续不断的人流和车辆把那松软的泥土碾出了点点脚印、道道车辙,地面被搅得一塌糊涂,看上去就像猪打过滚的泥沼。这里那里,不时有车辆陷入车辙和凹槽中。源源不断的军用马车和救护车从火车上装卸物资和伤员,它们费尽艰辛地进来,再千辛万苦地挣扎着出去,使这片泥地和混乱状态更加惨不忍睹。司机大声咒骂,骡子陷入泥泞,泥浆飞溅,一直溅到几码开外。
思嘉站在火车上较低的台阶上,黑色的孝服衬出她那脸色苍白、身材漂亮的身影,黑色的绉绸面纱几乎飘至她的脚后跟。她极不甘愿把便鞋和褶边弄得泥迹斑斑的,所以犹豫着不敢迈步。她在喧闹混杂的马车和货车声中举目四望,寻找着白蝶小姐,可连那丰满、脸蛋粉红的老太太的影子也没看见。但当思嘉的目光焦急地四处搜寻时,有个上了年纪、面容清癯的黑人穿过泥泞地向她走来。他看上去焦虑不安,手里拿着帽子,模样颇为体面,一副很权威的样子。
“你是思嘉小姐,对吗?俺是彼德,白蝶小姐的车夫。别在那泥浆里走。”思嘉拉起裙子,准备往下走时,他严肃地命令道,“你真是跟白蝶小姐一样坏,她就像个孩子一样,老把双脚弄得湿漉漉的。俺来抱你吧。”
虽然他看上去身体瘦弱,又上了年纪,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把思嘉抱了起来。看到普里西手里抱着小孩站在火车的平台上,他停下脚步:“那孩子是你的保姆吧?思嘉小姐,她太年轻了,没法伺候查理唯一的孩子!咱们还是以后再说这件事吧。你这孩子,跟我来吧,可别把孩子摔着了。”
思嘉乖乖地依言而行,让自己被抱到马车上去,也接受了彼德大叔批评她和普里西的独断的方式。他们穿过泥泞地,普里西则板着脸踩着泥浆跟在后面。这时,思嘉想起了查理说过的有关彼德大叔的事。
“他和爸爸一起经历了墨西哥的所有战役。爸爸受伤时,他便看护他——事实上,是他救了爸爸的命。彼德大叔实际上抚养了媚兰和我,因为爸爸妈妈去世时,我们还很小。差不多那时候,白蝶姑妈和她哥哥,也就是亨利叔叔吵了一架,所以也来和我们住在一起,照顾我们。她是个最没用的人了——就像个可爱、老长不大的大小孩一样,彼德大叔就是这样看待她的。为了保住一条命,她对什么事都下不了决心,所以彼德只好帮她拿主意。决定我十五岁时应该有笔数目更大的津贴的就是他。他还坚持我大学四年级必须去上哈佛,彼德大叔想让我在这所大学拿学位。梅利到了可以梳起头发去参加晚会的年龄时,也是他的决定。他还告诉白蝶姑妈,什么时候天气太冷,不宜出门访客,什么时候该披上披巾……他是我见过的最精明的老黑人,而且差不多是最忠诚的了。他唯一的麻烦是他拥有我们三个人,从肉体到灵魂,他也知道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