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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460)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可是,连这愤怒很快也退而成为无动于衷了。最近已经失去了这么多生活热情,要是她能够重新经历希礼给她带来的激动和光彩就好了——要是瑞德能够回家来,让她放声大笑就好了。

他们没有事先通报一声就回家来了。他们回来的最初迹象就是行李搬到前面门厅地上放下来的声音以及邦妮的叫声:“妈妈!”

思嘉从自己的房间里冲到楼梯口,看见她的女儿尽力迈着她那短短的小腿爬着楼梯。一只乖巧、有条纹的小猫被她抱在胸前。

“奶奶把它送给我了。”她激动地叫道,揪住它的后颈,把猫伸了过来。

思嘉一把抱起她,亲着她,很庆幸这孩子的在场使她避免了和瑞德的首次单独见面。从邦妮的肩膀上看过去,她看见他在下面的过道里,在付费给车夫。他抬头看见她,动作夸张地摘下帽子,同时行了个礼。跟他乌黑的眼睛对视时,她的心跳个不停。不管他是怎样的人,不管他做过什么事,他最终还是回来了,她为此感到很高兴。

“嬷嬷在哪里?”邦妮问道,在思嘉怀里扭动着。她不太情愿地把孩子放了下来。

要用合适的随意态度跟瑞德打招呼,还要告诉他关于怀了孩子的事,这比她原先预料的还要困难得多!他走上楼来,她看着他的脸,那张黝黑、冷淡的脸,如此无动于衷,如此面无表情。不,她要等等,不能现在就告诉他。她不能马上就告诉他。然而,像这样的消息应该最先让丈夫知道的,因为丈夫听到这种消息总是会很高兴。可是,她认为他可不会因此而感到高兴。

她站在楼梯平台上,身子靠在扶手上,心想不知道他会不会吻她。然而,他没有。他只是说:“你看上去脸色很苍白,白太太。是不是口红没有了?”

一句表示想她的话都没有,哪怕是虚情假意的也行。而当着嬷嬷的面,他至少也该吻吻她的。嬷嬷行了个屈膝礼之后,领着邦妮沿着过道到婴儿室去了。他在平台上站在她身边,漠然地审视着她。

“这种苍白可能不可能意味着你一直在想我?”他问道,虽然他的嘴唇在笑,但眼睛却没有笑意。

他的态度就是这样。他又要跟过去一样可恶了。突然,她怀着的孩子又变成了令人憎恶的负担,而不是她高兴怀上的孩子,而这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漠然地站在那,宽大的巴拿马草帽放在臀部,他就是她的死敌,是她所有烦恼的根源。她回答时眼里带着恶意,那恶意是清楚明白的,决不会被人误解,别人也不会看不出来,笑意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如果我脸色苍白,那都是你的错。不是因为我想你,你这自负的家伙。而是因为——”噢,她没有打算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的,可是火辣辣的言辞已溜到嘴边,于是,她冲他脱口而出,顾不上仆人们能不能听见,“是因为我怀上孩子了!”

他倒猛吸了一口冷气,眼睛飞快地打量了她一下。他迅速朝她迈了一步,似乎要把一只手臂放在她的身上,但她扭身躲开他。在她充满恨意的眼神注视下,他的脸绷了起来。

“真的呀!”他冷冷地说,“哦,谁是幸福的父亲呢?希礼?”

她抓住楼梯端柱,直到雕在上面的狮子像的耳朵刺着她的手掌,使她突然感到疼痛。就连她这个这么了解他的人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侮辱她。当然,他是在开玩笑,但是有些玩笑也未免太大了,不该开的。她真想把尖利的指甲向他的眼睛抓去,把那缕奇怪的光芒从他眼里除去。

“去你妈的!”她开口骂道,气得直感到恶心,声音也发抖了,“你——你知道孩子是你的。我不会比你更想要这个孩子。没有——没有女人会想要像你这样的无赖的孩子。我真希望——噢,上帝,我真希望这不是你的孩子,是任何人的孩子都行!”

她看到他浮肿的脸变了脸色,气愤和她无法分析的某种情感使他的脸好像被刺了一样抽动着。

“好极了!”她想,极度气愤中有了种快感,“好极了!我现在伤着他了!”

可是,他脸上又恢复了过去那种无动于衷的面具,手捋着一边的胡子。

“振作起来吧,”他说,转过身背朝着她,上楼去了,“也许你会流产的。”

有一刻,她头昏目眩,心想生孩子到底有什么意义:使她心力交瘁的恶心反应,单调乏味的等待,身材变粗变壮,还有阵痛的那几个小时。那是没有一个男人会知道的事。而他居然敢开玩笑。她要用手抓他。除了看到他那黝黑的脸上流出血来,要不什么也没法减轻她心里的痛苦。她向他扑过去,迅速得就像只猫一样。他吃了一惊,轻捷地往旁边跨了一步,举起手臂来阻拦她。她正站在刚刚上过蜡的最上面一级楼梯的边上,她伸出手去打他伸出来的手臂,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在手臂后面。这么做时,她失去了平衡。她慌乱地去抓楼梯端柱,但没抓住。她仰面朝天摔下楼去,落地时肋骨感到一阵钻心般的疼痛。她恍恍惚惚地没法使自己停下来,于是一直滚到了楼梯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