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到希礼的锯木厂去。她认为他会在锯木厂的办公室时,她也不到那里去。她知道,他在躲着她,她在媚兰没法拒绝的邀请下不停地在他家里出现。她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他们从来没有单独说过话,而她很想盘问他,想得都快要疯了。她想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恨她,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告诉媚兰的。可是,他和她虽近在咫尺,他却默默地恳求她不要说话。看到他那张苍老的脸因悔恨而显得很憔悴,这又加重了她的心理负荷,而他的锯木厂每个星期都在亏钱,这又是一个刺激她要说话的原因,但她却不敢开口。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却无能为力,这一点使她又恼又恨。她也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来改善这一状况,但她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如果是瑞德,他就会采取行动了。瑞德总是会做些什么的,即使这事是不对的事。她在这一点上还是很尊敬他的,虽然她很不情愿。
现在,她对瑞德的头一阵雷霆之怒发过之后,他对她的侮辱也消失之后,她开始思念他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她便越发地思念他。他留下的既有狂喜又有气愤,既有伤心欲碎,也有受到伤害的自尊心。在一大片乱七八糟的感觉中,沮丧像只黑兀鹫一样冒出头来,坐在她的肩膀上。她想他,想他那轻率地讲述秘闻轶事的样子,而这些秘闻轶事曾经使她哈哈大笑。还有他那讥讽似的咧嘴而笑,那能把麻烦降到合适的程度,甚至想他那刺得她气愤不已的奚落言语。她最想他的还是能有他当听众,好让自己有个倾诉的对象。在这方面,瑞德是非常令人满意的。她可以毫不羞愧而且无比自豪地述说她是怎样盘剥别人的,而他则会拍手叫好。而如果她跟别的人哪怕是提起这些来,他们都会吓一大跳的。
他和邦妮不在,她感到很寂寞。她想孩子,比她原先认为她可能会想的都更厉害。想起瑞德最后对她气势汹汹地说出来的话,那些有关韦德和埃拉的难听话,有些时候,在她感到空虚的时候,她便试图让他们来填补那份空白。可这一点用也没有。瑞德的话和孩子们的反应使她看到了一个令人惊讶、令人烦恼的真相。两个孩子还在婴儿时期时,她因为太忙,太注重钱的事,也太尖刻,太容易生气,所以没有赢得他们的信任或者爱。现在,要不就是太迟了,要不就是她没有耐心或者智慧,不能深入到他们那幼小却不坦率的心灵深处去。
埃拉!意识到埃拉是个傻里傻气的孩子,这使思嘉很恼火。但毫无疑问,她确实是这样的孩子。她没法把她那小脑袋持续集中在某件事上,她的注意力持续的时间不会比一只鸟停留在一根细树枝上的时间更久。即使在思嘉尽力给她讲故事的时候,埃拉也会像小孩那样开小差,会用一些跟故事本身没有任何联系的问题来打断她,而且,不等思嘉嘴里说出解释的话来,她早已忘了所问的问题了。至于韦德——也许瑞德是对的。或许他怕她。这很奇怪,也使她很伤心。为什么她自己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要怕她呢?她试图拉他出来说话的时候,他用那双长得很像查理的温柔、棕色的眼睛望着她,局促不安的,脚底下磨蹭着不愿意走。可是和媚兰在一起,他就说个不停,还把口袋里的所有东西都翻出来让她看,从钓鱼用的虫子到老旧的绳子都有。
媚兰对付小孩就是有一套。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在亚特兰大,她自己的小博是表现最好、最可爱的男孩。思嘉跟他比跟她自己的儿子相处得还更好,因为对大人的事,小博一点意识也没有。每次看到她,他就爬到她的大腿上。他是个白肤金发碧眼的男孩,他有多漂亮呀,就像希礼一样!要是韦德像博一样,那多好呀——当然,媚兰之所以能让他这样,是因为她只有一个孩子,她也不必像思嘉这么操心,这样工作。至少,思嘉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开脱自己,可是,诚实的品德迫使她承认,媚兰爱孩子,她本来是愿意生一打孩子的。而那从博的边缘漫出来的爱便倾注到韦德和邻居的孩子们身上。
思嘉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次令她感到震惊的情景。她赶着马车经过媚兰的房子去接韦德。走到前面的小路上时,她听到了儿子的声音,在模仿着南方士兵的战斗呐喊声,非常清晰——而韦德在家时却总是像老鼠一样安静。当他助手的是博,发出小男子汉的尖叫声。她走进客厅时,发现他们手拿木头制的剑,正在沙发边厮杀呢。她走进去时,他们已经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媚兰从她蹲伏的沙发后面站了起来,边笑边抓着发夹,整理着凌乱的发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