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县里几乎平均一星期就会举办一次野餐会或舞会。对红头发的塔尔顿家的人来说,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来让自己尽兴。每次野餐会和舞会都会令他们激动万分,好像他们是第一次参加一样。她们漂亮而丰满,一齐挤在马车里,于是裙环和裙子的荷叶边便交叠在一起,阳伞在她们头顶上互相碰来碰去。她们戴着意大利太阳帽,上面围着一圈玫瑰花,就像花冠一样,还垂挂着黑色的天鹅绒帽带。她们红色头发的细微差别都由这些帽子代表了,赫蒂是纯粹的红色,卡米拉是草莓般的白里透红,兰达则是像铜一样的茶褐色,还有小贝齐,她的是像胡萝卜长在地面部分的颜色。
“真是一群出色的姑娘,太太。”嘉乐献着殷勤,策马和邻家的马车一道前行,“但要超过她们的妈妈,那就差得远啦。”
塔尔顿太太转动红棕色的眼珠,咂了咂嘴,做出一副滑稽的感激状。姑娘们大叫起来:“妈妈,别再飞媚眼了,不然我们要去告诉爸爸了!”“我敢起誓,郝先生,有你这么一个英俊的美男子在身边,她从来就没给过我们露脸的机会!”
思嘉也和其他人一样,被这些俏皮话逗笑了,然而,一贯如此,塔尔顿家的人对他们的妈妈这种自由自在的态度总是使她颇为吃惊。她们的所作所为似乎只把妈妈看成是她们中的一员,是个年仅十六岁的姑娘。对思嘉来说,对自己的妈妈说这种话,几乎是一种亵渎。然而——然而——塔尔顿家的姑娘们和她们妈妈的关系中有一种令人愉快的和谐气氛,尽管她们批评她,指责她,取笑她,她们还是很敬慕她。但是思嘉忠诚地赶快告诉自己,这并不是说自己更喜欢像塔尔顿太太这样的妈妈,而不喜欢埃伦,但是,能和妈妈打闹笑骂也挺有趣的。她知道,即使有这种想法也是对埃伦的不敬,不禁为此感到很内疚。她知道,坐在车里的四个被火红头发覆盖着的脑袋瓜,从来不会被这类令人讨厌的想法弄得心绪不宁的。像以往一样,每当感到自己和邻居们不一样时,她心里便会涌起一股令人恼怒的慌乱情绪。
虽然她思维敏捷,但不善分析。但她隐隐觉得,尽管塔尔顿家的姑娘们像马儿一样难以驾驭,像发情的野兔一样野性十足,但是她们头脑简单,无忧无虑,而这也是她们从父母那遗传来的一种特性。她们的父母都是佐治亚人,是佐治亚北部人,和拓荒者那辈只隔了一代人。他们对自己和周边环境都有非常确定的信念。他们凭本能就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人,卫家的人也是如此,虽然方式完全不一样。在他们身上,没有时常使思嘉心里气愤不平的这种冲突,也就是说话柔声细气、教养过分良好的沿海贵族血统和精明朴实的爱尔兰农民血统混合在一起的冲突。思嘉既想如同崇拜偶像一样敬重、爱慕她的妈妈,也想去拨弄她的头发,跟她开开玩笑。她知道,她必须想方设法把两者统一起来。同样缘于这种相互冲突的情感,使她既想在男孩子面前表现得像个温文尔雅、出身高贵的大家闺秀,又想做个不在乎跟别人亲几个吻的孟浪女郎。
“今早埃伦上哪去啦?”塔尔顿太太问道。
“我们刚解雇了我们的监工,她留在家里跟他理清账目呢。塔尔顿先生和小伙子们呢?”
“噢,他们早在几小时前就骑马到十二棵橡树去了——要去尝尝那种用果汁呀,酒呀混合在一起的甜饮料,看看酒的成分够不够,我敢说,就好像是他们从现在起直到明天早晨都不会沾一口似的!我要叫卫约翰留他们在这过夜,就算他只能让他们睡马厩也没关系。五个喝得烂醉的人,我可没办法应付。三个我还能应付自如,但是——”
嘉乐赶忙打断她,换个话题。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女儿在身后窃笑,因为她们都会记得,去年秋天从卫家办的上一次野餐会回来时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你今天为什么不骑马呀,塔尔顿太太?真的,没有内利,你看上去就不太像以往的你了。你真是斯坦特[13]。”
“斯坦特,真是个无知的男子汉!”塔尔顿太太模仿着他那爱尔兰土腔大叫道,“你是要说森特[14]吧。斯坦特是个嗓门像铜锣的人。”
“是斯坦特或是森特问题都不大。”嘉乐回答说,对自己的错误仿佛若无其事,“你也是有这种像铜锣一样的嗓子的,太太,你催赶猎狗的时候,有的就是这种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