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意识到,就这一次,已经把她和过去的日子及老朋友们相联系的那根脆弱的纽带给剪断了。甚至连媚兰的影响也没法修复那根已断的丝线。而茫然不解、伤心欲碎但却还忠于她的媚兰也没有作出努力去修复它。即使思嘉想回到过去的生活方式中去,回到老朋友们那里去,现在也没有可行的回头路可走了。全城人的面孔都像花岗岩一样硬邦邦地对着她。包围着布洛克政体的那层仇恨同样也包围着她。这仇恨中火气不大、怒意也不多,但非常冷漠,毫不相容。思嘉已经和敌人站在一起,那不管她的出身和亲戚网络怎么样,她现在也已经属于变节者、爱黑人的人、叛徒和共和党人——是个支持北方政府的南方佬。
思嘉痛不欲生地过了一阵,原来是假装不在乎,后来就变成真的不在乎了。她从来就不会对人们的异常行为担忧太久,也不会因为一次行动的失败就沮丧太久。很快,她就不再在乎梅里韦瑟一家、埃尔辛一家、怀廷一家、邦内尔一家、米德一家及其他人对她怎么看了。至少,媚兰还会来访,还会把希礼带来,希礼才是最重要的人。亚特兰大还有其他人会来参加她的晚会,其他比那些褊狭顽固的老母鸡跟她更情投意合的人。每次她想让屋里挤满人的时候,她总能做得到,而且这些人比不赞成她的那些一本正经、严谨刻板的人有趣得多,穿戴也漂亮得多。
这些人是新近才来到亚特兰大的人。有一些是瑞德的熟人;有一些是在那些神秘的事中与他有来往的人,他把那些事说成是“纯粹生意上的事,我的宝贝”;有一些是思嘉住在国民大酒店时认识的一对对夫妇;还有一些是布洛克州长任命的官员。
她现在与之交往的人是群成分杂乱的人。其中,有盖勒特夫妇,他们在不同的州都住过,数目足有一打,但显然都因为诈骗行为被发觉而匆匆离开了每一个州;有康宁顿夫妇,在一个遥远的州里,他们跟自由人事务局的关系使他们赚了大钱,牺牲的则是那些他们本该保护的无知黑人的利益;迪尔一家,他们卖过“纸板”鞋给南部邦联政府,直至战争的最后一年,他们不得不待在欧洲;亨登一家,他们在很多城市的警察局都有备案在录,然而在州里的合同项目上却经常都是成功的竞标人;卡拉汉一家,他们靠赌博起家,现在却用州里的钱就实际上不存在的铁路下更大的赌注;弗莱厄蒂一家,他们在一八六一年以一分钱一磅的价格把盐买了下来,然后在盐价涨到五十美分一磅的一八六三年出售,大赚了一笔;还有巴特一家,在战争期间,他们在北方一个大都市里拥有最大的妓院,现在正活跃在投机家中的一流圈子里。
现在,这样的人是思嘉的亲密朋友了。可是,参加她的更大型招待会的那些人中还包括其他一些有文化、有教养的人,许多人家庭出身都是非常出色的。除了投机家之流,许许多多的人们从北方拥进亚特兰大,他们是被处于重建和发展阶段的这个城市里那接连不断的商机吸引过来的。富有的北方家庭把他们年轻的儿子送到南方来,到这新的边疆来发展,而北方军官退役后也在他们曾经艰苦奋战后才占领的城市永久定居下来。起先,在一个城市里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也很乐意接受邀请去参加富有、好客的白太太举办的奢侈的招待会,可他们很快也离开了她的群体。他们都是正派人,只要稍微懂一点投机家和投机家们的统治,他们就已经跟佐治亚当地人一样,变得对投机家们很反感了。很多人变成了民主党人,甚至比南方人还更南方人。
思嘉的圈子里,其他那些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留了下来。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在其他地方不受欢迎罢了。他们倒是更喜欢老卫兵们那些安静的客厅,可是老卫兵们一个也不愿接受他们。这些人中就有那些从北方来的满脑子都想提高黑人地位的女教师,还有出身良好的民主党家庭、投降后却变成了共和党人的南方佬。
很难说常住公民更恨哪一种人,是来自北方的不切实际、一本正经的女教师呢,还是支持北方政府的南方佬,可是分量很可能是落在后一种人身上。对于那些一本正经的北方女教师,这么一句话就可以把她们给摒弃了:“噢,你能指望热爱黑人的北方佬做什么呢?当然他们都认为黑人和他们一样好!”可是对那些为了个人利益而变成共和党人的佐治亚人,那是什么借口也没有的。
“挨饿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对你们来说应该也是没什么的。”老卫兵们就是这么觉得的。许多前南部邦联的士兵知道,男人们看着自己的家里人缺吃少穿,担心得都会发起疯来,所以,自己原来的战友为了家里人有吃的而改变了政治立场,他们倒是更能容忍。可是老卫兵们的女人却不然,而女人则是社会宝座后面那股毫不宽容、不可动摇的势力。在她们心里,失败的事业现在比其在鼎盛时期还更强大,更宝贵。它现在已经是个物神了。有关它的什么东西都很神圣:为它战死的男人们的坟墓、战场、破烂的战旗、她们的过道里交叉挂着的马刀、从前线寄回来的已经退色的信件、老兵们。这些女人决不去帮忙、安慰和留宿过去的敌人,而现在的思嘉已经被列为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