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人注目的大房子里是明亮的灯光和葡萄酒、小提琴和舞会、手镯和阔幅布,而一转过街角,却是长期的挨饿受冻。征服者们傲慢自大,冷酷无情,而被征服者们则只能忍受痛苦,仇恨满腔。
第三十八章
思嘉全都看在眼里,白天忍受着一切,晚上带到睡梦里,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知道,因为托尼的事,她和弗兰克都已经被列入了北方佬的黑名单,灾难随时都可能降临到他们头上。但是,被重新推回到创业的起始阶段,现在的她是根本无法担负起这一损失的,跟以往任何时候相比都更不行——现在绝对不行,孩子马上就要出生,锯木厂刚刚开始赢利,塔拉还要依靠她的钱,要等到秋季棉花收成才有钱。噢,要是她失去一切怎么办!要是一切又得从头开始,而她只有那些微不足道的武器来对抗这个疯狂的世界,那怎么办!她得利用她那红润的嘴唇、绿色的双眸和精明却肤浅的脑袋去对付北方佬和北方佬代表的一切。她因害怕而萎靡不振的,觉得要是要她从头开始,那还不如自杀的好。
一八八六年春天,世界一片废墟、一片混乱,她一心一意地全身心投入到使锯木厂赢利这件事上。亚特兰大有钱。重建家园的浪潮给了她想要的机会,她知道,只要她不会被关进监狱,她就能赚钱。然而,她一再告诫自己,走路要从容、谨慎,受到侮辱要忍耐,对不公正的事也得服从,绝对不要得罪任何可能害她的人,黑人也罢,白人也罢。和其他人一样,她也恨透了那些傲慢无礼的自由黑人。每次经过黑人面前,听到他们侮辱性的言语和高声大笑,她都会感到义愤填膺。可是,她连轻蔑地看他们一眼都不看。她恨透了到南方来牟利的投机家和支持北方政府的南方佬。他们轻而易举就成了富人,而她却必须努力奋斗才行,可她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去谴责他们。亚特兰大没有人比她更讨厌北方佬的了,因为一看到蓝色的军服,她就会气得恶心想吐,可是即使自己一家人在一起时,她对此也一言不发。
“我可不能做多嘴的傻瓜。”她阴郁地想。让别人去为往昔的日子和永远不会回来的男人伤心哭泣吧。让别人为北方佬的统治和失去选举权怒火中烧吧。让别人因为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去蹲监狱,因为是三K党成员而上绞架吧。(噢,这个名称多可怕呀,对思嘉来说,这几乎跟黑人一样可怕。)让别的女人因她们的丈夫是三K党成员而骄傲自豪吧。感谢上帝,弗兰克一直没有卷入其中!让别人对那些他们无可奈何的事去担忧、发怒、密谋策划吧。和严峻的现在和模糊不清的将来相比,过去的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在面包、屋顶和能不入狱才是真正的大事的时候,选举权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求你了,上帝,让我一直到七月都没有麻烦就行了!
只要到七月就行!到那个月,思嘉知道,她就得被迫待在白蝶姑妈的房子里,深居简出,直到她的孩子降生为止。她这个样子在公共场合露面,已经有很多人在指责她了。有身份的太太怀孕的时候是决不会在人前露面的。弗兰克和白蝶已经在恳求她,不要让她自己——还有他们——陷入难堪境地,她也已经答应他们,七月份就停止工作。
只要到七月就行了!到七月份,她一定能把锯木厂打理好,放心地离开。到七月份,她一定已经有足够的钱,真要有什么不幸,至少也能给她一点点保护。要做的事情这么多,而能做事情的时间又这么少!她焦虑不安地尽力赚钱,赚更多的钱,真希望一天里能有更多的小时,她在一分一秒地数着用呢。
由于她对弗兰克抱怨不停,现在商店也做得更好了,他甚至还在收回一些旧账。但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锯木厂上。这些日子里,亚特兰大就像一棵大树,曾经被砍倒在地,现在却又重新生根发芽了,新发的芽更壮实,枝叶更茂密,树枝更是多得不计其数。建筑材料供不应求。木料、砖和石头的价格飞涨,思嘉便让锯木厂从拂晓到掌灯时分生产个不停。
每天,她都有一部分时间待在锯木厂,查询着一切,尽她最大的努力查明她觉得肯定在发生的偷窃事件。可是,大多数时间她都在城里兜来兜去,逐一访问建筑商、承包商和木匠,甚至去拜访她听说将来要建房子的陌生人,跟他们说好话,让他们答应从她那里买木材,而且只从她那里买木料。
很快,她便成了亚特兰大街上熟悉的一景。她在轻便马车里坐在那个颇有尊严、不以为然的老黑人车夫旁边,一块毛毯拉得高高的盖在身上,戴着露指长手套的小手交叉着放在腿上。白蝶姑妈给她做了一件漂亮的绿色短披风,掩饰了她怀孕的身材,还有一顶扁平的绿色帽子,跟她绿色的眼睛很相配。她因生意上的事去拜访人时,总是穿着这些合适的服饰。她双颊上涂着淡淡的胭脂,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科隆香水的清香,只要她没有走下轻便马车来露出有孕之身,她就是一幅迷人的画面。而她也没什么必要走下车来,因为她只要笑一笑,示意一下,那些男人就会赶快跑到马车边,经常在雨中光着脑袋站在那里跟她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