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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311)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他停了停,啃着硬硬的玉米饼,思嘉不禁浑身颤抖。远在这一幕开始以前,方丹家狂怒的脾性足以导致谋杀行为,这在县里早已是历史悠久的了。

“这样我就得用刀子对付他了。我在酒吧里找到他,把他带到角落里,希礼则拦着其他人。我动刀之前还告诉了他是为了什么。哦,我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切就已经结束了。”托尼一边回忆一边说,“我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希礼让我骑上马,叫我来找你们。希礼真是紧要关头时需要的好人。他头脑很冷静。”

弗兰克走了进来,他手臂上搭着他的大衣,递给托尼。这是他唯一的一件厚外衣,可是思嘉没有表示反对。对这件事情,这件完全属于男人的事情,她似乎是置身事外的。

“可是托尼——你们家人需要你。当然,如果你回去解释一下——”

“弗兰克,你真是娶了一个傻瓜。”托尼说着咧嘴笑了,手忙脚乱地穿上大衣,“她还以为北方佬对一个阻止黑鬼们侮辱白人妇女的人会给予嘉奖呢。他们奖给我的将是军事法庭和一根绳子。吻我一下,思嘉。弗兰克不会介意的,我也许再也不能见到你了。得克萨斯离这远着呢。我也不敢写信让家里的人知道。我到这为止都是安然无恙的就行了。”

她让他吻了吻她,两个男人便步入暴风雨中,还在后面的游廊上站着谈了一会。接着她便听到了急速的马蹄踏溅雨水的声音,托尼走了。她把门打开一条缝,看见弗兰克把一匹喘着粗气、蹒跚迈步的马牵到放马车的房里去了。她重新把门关上,坐了下来,双膝都在发抖。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重建意味着什么,就好像整座房子被一群赤身裸体、只在下身缠了一块布遮羞的野人包围了一样。现在,许多她最近根本没花心思去想的事全都涌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听到却不甚了了的谈话;她一走进房间,本来正在谈话的先生们话才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下不说了;还有当时她认为无关紧要的小事;弗兰克还提醒她,只有弱小的彼德大叔保护,不要驾车到锯木厂去,可她却不听等等。现在它们全都汇聚在一块,形成了一幅恐怖的画面。

站在最前面的是黑人,而在他们身后的却是北方佬的刺刀。她可能被杀死,也可能被强暴,而凶手很可能却什么事都没有。而任何一个为她报仇的人都将被北方佬绞死,不用经过法官和陪审团的审判就被绞死。对法律一窍不通、对案件情况毫不关心的北方军官全都可以提出申请,稍事审判后就把一根绳子套在南方人的脖子上。

“我们该怎么办呢?”她思忖着,双手痛苦地绞在一起,因孤独无助而感到很害怕,“托尼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同胞,杀了一个醉鬼和一个卑鄙无耻的无赖,就因为这,那些魔鬼就要绞死他。我们对这些魔鬼又能怎么样呢?”

“这无法忍受!”托尼曾经喊出来,他是对的。这不能忍受。可是他们孤独无助,除了忍受又能怎么样呢?她不禁不寒而栗,平生头一次把人及事件和自己分开来看待,于是清清楚楚地看出来,害怕而无助的郝思嘉并不是这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南方各地还有成千上万像她一样的妇女同样感到害怕和孤独无助。还有成千上万业已在阿波马脱克斯放下武器的男人又重新拿起了武器。为了保护那些女人,时刻准备着,一接到通知,就会冒着抛头颅洒热血的危险去战斗。

托尼的脸上有某种东西在弗兰克的脸上也同样有其影子。最近,在亚特兰大的其他男人脸上,她也看到过这种表情。她曾经注意到这种表情,但没有费心去分析过。这种表情和投降后从战场上归来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是大不相同的,那是一种疲惫得无可奈何的表情。那些人除了回家,什么也顾不了。而现在,他们又重新关心某些事了,麻木的神经正在复苏,旧有的精神重新开始复燃。他们因痛苦而变得冷漠,变得残忍,他们又在乎起来了。像托尼一样,他们都在想:“这无法忍受!”

她见识过南方的男人,战争前,说话声音轻柔却很危险,在战争最后那几近绝望的几天当中则不顾后果,坚定强硬。可是,在刚才隔着烛光面面相对的那两张男人的脸上却有种迥然不同的东西,某种使她振作却又使她害怕的东西——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愤怒,一种什么也无法使之遏止的决心。

她生平头一回感到自己和周围的人之间有了某种亲密关系,觉得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分担着他们的恐惧,痛苦,也同样有他们那样的决心。不,这无法忍受!南方这么漂亮的一个地方,决不能不作抗争就拱手相让。这地方太令人珍爱了,不能任由北方佬肆意践踏。北方佬恨南方人,恨不得把他们碾成尘土而后快。南方还是个可爱的家园,不能把它交给被威士忌酒和自由思想灌得醉醺醺的无知的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