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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29)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在春夏两季,草坪上的百慕大草和苜蓿草翠绿得诱人极了,本应在屋后空地上闲荡漫步的火鸡和白鹅都禁不住诱惑跑到这来。鸡鹅群中的老者受碧绿青草及甘美的栀子花蕾和白日草苗圃的引诱,不时领着同伙偷偷溜到前院来。为了防止草坪受它们的蹂躏,游廊上安排了一个黑人小孩当哨兵。他手里拿着一块破破烂烂的毛巾,坐在台阶上履行职责,这也成了塔拉整幅画面的一个部分——可他却是极为不幸的,因为他不许用石头或棍子扔这些家禽,也不能大声吓唬它们,只能用毛巾和嘘声驱赶它们。

埃伦派了好几十个黑人小孩做这项工作,这是塔拉男性黑奴必须履行的第一个职责。十岁以后,他们就被送到种植园里的皮匠老爹爹那去学手艺,或到造车人兼木匠的艾莫斯那去,有的被送到照管牛群的菲利普那里,要不就到管骡子的卡菲那里。如果在这些手艺方面全都没有什么天分的话,他们就只好去干农活了,而在黑奴看来,他们也就因此而完全丧失了社会地位。

埃伦的生活并不安逸,也谈不上幸福,但她从来不指望生活过得安逸。而如果不幸福的话,那也是女人的命。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她接受了这一点。是男人拥有财产,由女人来管理而已;管好了是男人的功劳,女人还得称赞他的聪明能干。男人手上扎了一根刺便大喊大叫,像只公牛一样;而女人连生小孩的时候也得拼命忍住呻吟,生怕会搅扰男人。男人说话粗鲁,肆无忌惮,还经常喝得烂醉如泥;女人只能对他的言语不慎毫不在意,还得把醉鬼弄到床上去,同时不能有半句怨言。男人粗暴无礼,说话没遮没拦;女人却总是宽厚善良,通情达理,还老要原谅别人。

她是在有着大户人家淑女风范的传统中长大的,良好的家教教会了她如何忍辱负重,同时又能魅力犹存。她打算把三个女儿也调教成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在两个小女儿身上,她倒是成功了,因为苏埃伦急于使自己柔情万种,魅力十足,所以对她妈妈的教诲总是颇为用心,言听计从。卡丽恩生性羞涩,也极易引导。但是脾气个性极像嘉乐的思嘉却觉得,通往大家闺秀的路简直荆棘丛生,乱石密布,难走极了。

使嬷嬷颇为生气的是,思嘉喜欢的玩伴既不是她那两个娴静拘谨的妹妹,也不是家教极好的卫家的女孩,而是种植园里的黑人小孩和左邻右舍的小男孩。她爬树、扔石头的本领一点也不比那些男孩差。埃伦的女儿居然会玩弄这些把戏,这使嬷嬷极为不安,她经常恳求她“行事要像个小姐”。但埃伦对此忍耐有加,并且用长远的观点看待这件事。从孩提时代起她就知道,小时候的玩伴会变成日后的男友,而女孩子的首要任务就是结婚。她于是告诉自己,这孩子只是生性活泼、精力充沛罢了,以后还是有时间教会她如何吸引男人的技巧和优雅举止的。

为达到这个目的,埃伦和嬷嬷全力以赴。随着思嘉渐渐长大,在这方面成了出色的学生。可在其他方面,她学到的东西就很少了。虽然家里请过几任家庭教师,她在附近的费耶特维尔女子学院也待过两年,但她所受的教育还是很少。然而,县里的所有女孩中,没有哪个人的舞姿比她更优美的了。她知道怎样微笑才能使脸上的酒窝上下跳动,怎么脚尖略朝里走才能使宽大且带裙环的裙子飘曳迷人,怎么抬头看着男人的面孔,然后垂下眼睑,飞快地眨着眼睛,好像她因情感细腻而感忧虑不安似的。最重要的是,她知道用一张像婴儿一样恬静、柔和的脸掩饰骨子里绝顶的聪明与才智。

埃伦总是轻声细语地告诫她,嬷嬷则没完没了地对她百般挑剔,她们齐心协力,把那些能使她成为真正为人所求的妻子的优良品质灌输到她脑海里去。

“你必须更温柔些,亲爱的,还要更稳重些。”埃伦告诉她的女儿,“先生们说话的时候,你不能打断他们,即使你确确实实认为你比他们懂得多也不行。先生们不喜欢锋芒毕露的女孩。”

“老是愁眉苦脸,拉长着下巴,而且总是说‘我偏要’、‘我偏不’的年轻小姐经常是找不到老公的。”嬷嬷闷闷不乐地预言,“年轻小姐应该垂下眼睛,说‘噢,先生,我知道啦’或是‘先生,听你吩咐好了’。”

她们把一个大家闺秀应该知道的一应事宜都教给她了,可她只学会了表面彬彬有礼的举止。至于应该和这些表面举止联系在一起的内在的优雅素质,她却没有学到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学这些东西。有外表的东西就足够了,因为有名门小姐气质的长相,这使她大受欢迎,而这就是她所要的一切了。嘉乐吹牛说,她是五个县中数一数二的美女,但这话也并非毫无根据,因为这一带的街坊邻居当中,几乎所有的小伙子都向她求过婚,还有许多远至亚特兰大和萨凡纳的求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