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嘉望着那些忙这忙那的手指,听着他们的笑声,忍着内心的痛苦,轻蔑地看着他们。
“他们对真正要发生在我头上的事、要发生在他们头上的事或是发生在南方的事一点意识也没有。他们什么事也不管,还以为没有什么真正可怕的事会发生在他们头上,就因为他们是郝家人、卫家人和韩家人。连黑奴们也那么认为。噢,他们全都是傻瓜!他们永远也不会意识到的!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么想,那么生活,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们。梅利可以穿着破衣烂衫,去摘棉花,甚至帮我干掉一个男人,但这根本没有改变她。她还是那个生性害羞、教养良好的卫太太,一个完美的贵妇人!而希礼亲眼目睹死亡和战争、参战、蹲完监狱后再回到一无所有的家中来,他却还是同先前他有十二棵橡树作后盾时一样,还是个绅士。威尔是不一样的。他知道实际情况怎么样,可是威尔从来就没有多少东西可失去的。至于苏埃伦和卡丽恩——她们认为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她们不想改变自己去适应已经改变的境遇,因为她们认为一切都会很快过去的。她们认为上帝会创造奇迹,特别是为了她们而创造奇迹。可是上帝不会。这里唯一会被创造出来的奇迹就是我要在白瑞德身上创造的……他们不会改变。也许他们根本就不能改变。我是唯一已经改变的人——我要是能不变的话,也不会去变的。”
最后嬷嬷把先生们赶出餐厅,把门关上,这样才可以开始量体裁衣。波克扶嘉乐上楼去睡觉,希礼和威尔留在前面的过道里,映照在昏暗的灯光中。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威尔嚼着烟草,就像一个安安静静的反刍动物一样,但他那张温和的脸上却一点也不平静。
“这次去亚特兰大,”他最后慢吞吞地说,“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希礼飞快地看了威尔一眼,马上又移开了视线。他什么也没说,可也在思忖着,威尔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被一种可怕的疑虑困扰着。但那是不可能的。威尔不知道下午在果园里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这事如何把思嘉赶到了绝望的边缘。提到白瑞德的名字的时候,威尔也不可能注意到嬷嬷的脸色。再说,威尔也不知道有关瑞德的钱或是他的坏名声的事。至少,希礼认为他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可是,自从回到塔拉,他也已经意识到,威尔像嬷嬷一样,不用别人告诉他,他就知道很多事,事情还没发生,他就已经感觉到了。空气中有一种不祥的气氛,到底是什么,希礼也不知道,可他没有能力救助思嘉,让她不用去。那天晚上,她一次也没有跟他的眼睛对视,而她对他表现出来的那种特别欢快的神情,令他感到很害怕。他对她的那种疑虑揪着他的心,可怕得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他不能去问她他这些疑虑是不是真的,他没有权利去这么侮辱她。他握紧了拳头。跟她有关的事,他全都没有权利干涉;今天下午,他已经把全部权利都丢失了,永远永远地丢失了。他帮不了她。谁也帮不了她。然而,当他看到嬷嬷及她把天鹅绒窗帘剪开时那种阴郁的坚定神情,他又有点高兴了。不管思嘉愿意不愿意,嬷嬷都会照看好思嘉的。
“这全都是我引起的,”他绝望地想着,“是我逼她这么做的。”
他想起了下午她转身离开他的时候挺直肩膀的样子,想起了她固执地昂着头的神态。他的心已经飞向她了,为自己的无可奈何而揪心,既对她感到很钦佩,又感到自己很痛苦。他明白,她所知道的语汇里不会有勇敢豪侠这个词。他也明白,如果他告诉她,说她是他所认识的人中最勇敢、最有豪侠气度的人,她肯定会茫然不解地盯着他看。他知道她是不会明白的,每当想到她的勇敢豪侠,他又把多少真正美好的品德归在她身上呀。他知道,她是以生活的本来面目去对待生活的,不管会有什么障碍,她都会用坚强的意志去面对它们,下定决心不服输,一直奋斗着,即使在看到失败已经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她也还是会勇往直前地奋斗到底。
可是,四年来,他也看到其他拒绝承认失败的人,高高兴兴地闯入注定要失败的灾难当中的男人,就因为他们又勇敢又有豪侠气度。而他们也同样被打败了。
在昏暗的过道里,他注视着威尔,心里却在想,他从来没见识过像郝思嘉这样的英勇行为。她居然要穿着用她妈妈的天鹅绒窗帘做的裙子,戴着用公鸡的尾部羽毛装饰的帽子去征服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