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变法术一样,客厅的门开了,露出嬷嬷那张宽大的黑脸庞。她每条皱纹里都是强烈的好奇心和深深的怀疑神情。她不以为然地看着站在桌子上的思嘉,她正把裙子拉到膝盖处,准备往下跳。她脸上一副激动而得意的神态,嬷嬷突然间就对她产生了不信任的感觉。
“你要把埃伦小姐的窗帘拿去干什么?”她盘问道。
“你在门外偷听干什么?”思嘉反问着,敏捷地跳到地上,收着长长的一块厚重而沾满灰尘的天鹅绒窗帘布。
“这声音不用偷听也听得见的,”嬷嬷反驳道,已经准备好战斗了,“你不能打埃伦小姐的窗帘的主意,把窗帘杆也从木头上扯了下来,把它们扔在地上的灰尘中。埃伦小姐很看重这窗帘的,俺不想让你这样把它们弄得一团糟。”
思嘉绿色的双眸注视着嬷嬷,眼里那高兴劲儿像火一样。这双眼睛看上去倒像是过去的好时光中那个被宠坏的小女孩的眼睛。那时嬷嬷老是对着它们无可奈何地叹气。
“赶快跑到阁楼上去,把我那盒衣服样子拿来,嬷嬷。”她叫道,轻轻推了她一下,“我要做件新裙子。”
一听到要她拖着那两百磅重的身子到什么地方去,嬷嬷已经气极了,更不用说爬到阁楼上去了。同时,她渐渐也似乎怀疑到有什么可怕的事要发生了。她一把从思嘉手里抢过窗帘,抱在下垂的宽大的胸脯前面,好像它们是神圣的遗物一样。
“你要做新裙子也不能用埃伦小姐的窗帘布做。原来这就是你打的鬼主意啊。只要俺还有一口气,你就休想。”
刹那间,年轻的女主人脸上掠过了嬷嬷惯常称之为“顽固的人”的那种表情,可紧接着就变成了满脸的微笑,嬷嬷简直抗拒不了。但这并没有骗过这个老妇人。她知道,思嘉小姐用这个微笑只是为了说服她,而在这件事上,她打定主意不让自己被说服。
“嬷嬷,别这么小气。我要到亚特兰大去借钱,我得有件新裙子。”
“你不需要什么新裙子。别的小姐太太们也都没有新裙子。她们都穿旧的,而且感到很自豪。要是需要的话,埃伦小姐的孩子也没有理由不能穿破旧的衣服,而每个人都还是会尊敬她,就像她穿着绸缎一样。”
顽固的表情又回到她脸上来了。上帝,有趣的是,又长了些岁数的思嘉小姐越来越像嘉乐先生,越来越不像埃伦小姐了!
“好了,嬷嬷,你知道,白蝶姑妈写信告诉我们,范妮·埃尔辛小姐这个礼拜六要结婚,当然,我得去参加婚礼。那我就需要一件新裙子穿。”
“你身上的裙子会和范妮小姐的婚纱一样漂亮的。白蝶小姐也写道,埃尔辛一家现在很穷。”
“可我还是要有件新裙子!嬷嬷,你不知道我们有多需要钱。税款——”
“是的,俺知道有关税款的事,可是——”
“你真的知道?”
“哦,上帝给了俺两只耳朵,对不对?那是用来听话的。特别是威尔先生从来不把麻烦闷在心里。”
有没有什么嬷嬷没有偷听到的事呢?思嘉真不明白,这个庞大的身躯既然能把地板震得直摇晃,怎么在它的主人想偷听的时候就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鬼鬼祟祟地移动自如呢?
“哦,如果这些你都听到了,我想你也听到了乔纳斯·威尔克森和艾米——”
“不错。”嬷嬷眼里含着怒火。
“哦,别像只骡子似的,嬷嬷。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得到亚特兰大去弄些钱来交税吗?我得去弄些钱来。我必须这么做!”她把一只小拳头砸到另一只手上。“看在上帝分上,嬷嬷,他们会把我们全都赶到路上去,那时我们该到哪儿去呢?难道为了妈妈的窗帘这么一件小事,你就要和我争执,却让杀了妈妈的艾米·斯莱特里这个白人穷鬼硬搬进这所房子,睡在妈妈睡过的床上?”
嬷嬷把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上,就像只烦躁不安的大象。她隐隐感觉到自己正在被她说服。
“不,俺才不想看到穷鬼们住进埃伦小姐的房子,也不想看到我们大家都被赶到路上去,可是——”她突然盯着思嘉,两眼含着责备,“你打算到谁那弄钱,居然必须穿新裙子去?”
“那个,”思嘉说着,却突然改了口,“是我自己的事。”
嬷嬷目光锐利地看着她,看那神情,仿佛是小时候的思嘉干了坏事,却试图用花言巧语来为自己找借口,但又没有成功。她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思嘉极不情愿地垂下眼睑,对自己打算采取的行动第一次感到了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