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可不去想这些事。以后再想好了。”她把这令人不快的念头抛置脑后,以免动摇她的决心。今晚她就告诉家里人,她要到亚特兰大去,想办法借些钱。如果需要的话,就把农场抵押出去。他们需要知道的就这些了,等到那鬼日子来临,他们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时再说吧。
有了要采取行动的想法后,她昂起头来,肩膀便相应往后仰。她知道,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容易。过去是瑞德要讨她的欢心,有权利摆布他的是她。而现在她是个乞丐,乞丐是没有权利和别人提条件的。
“可我不能像个乞丐一样去见他。我得像个王后去施恩一样。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她走到长长的穿衣镜前,端详着自己,头昂得高高的。从已经裂掉的镀金镜框里,她看到了一个陌生人。这一年中,她似乎是头一次成了真正的自己。每天早晨,她都会在镜子里对自己瞄上一眼,看看脸干净不干净,头发整齐不整齐,可她总是被别的事情催逼着,没有时间好好看一看自己。可瞧瞧这个陌生人!这个瘦骨伶仃、双颊凹陷的女人肯定不会是郝思嘉!郝思嘉的脸是漂亮迷人、风情万种、精神饱满的。她正凝视的这张脸却一点也不漂亮,没有半点铭刻在记忆中的迷人魅力。这张脸一脸苍白,绷得很紧,上翘的绿色眼睛上方,墨黑的眉毛突然翘起,令人颇感讶异,映衬着洁白的皮肤,就像受惊小鸟的翅膀似的,脸上的神情好像是被人穷追猛打、难以忍受的样子。
“我不够漂亮,逮不住他了!”她心想,一股绝望之情重新回到她身上,“我太瘦了——噢,我瘦得太可怕了!”
她拍拍自己的面颊,狂乱地摸着自己的锁骨,感觉到它们从紧身上衣里突了出来。她的乳房也太小了,几乎和媚兰的一样小。她得在胸部垫些褶边,好让它们看上去大一些,而过去,对要借助这些名堂的女孩子,她总是瞧不起她们的。褶边!这又使她想起另一件事。衣服。她看着自己的裙子,两手之间的裙摆上打着宽宽的补丁。瑞德喜欢穿着打扮很漂亮的女人,喜欢穿着打扮很时髦的女人。她想起了服丧期结束后首次露面时穿的镶着荷叶边的绿裙子,心里涌起了一股渴望之情。当时,她穿着这件裙子,配上他给她带来的有羽毛装饰的绿帽子,他当时对她说的赞赏言辞似乎还萦绕在耳边。她还记起了艾米·斯莱特里穿的那件红色的格子裙、装饰着丝带的红顶靴子和煎锅似的平帽子,妒忌心理使她更是恨得咬牙切齿的。它们虽然华丽俗气,但是又新又时髦,自然是很抢眼的。噢,她多想成为抢眼的人物啊!特别是抢瑞德的眼!如果看到她穿得破破烂烂,他就会知道塔拉的一切肯定乱套了。不能让他知道这些。
她多傻呀,以为凭着这骨瘦如柴的脖子、猫一般饥饿的眼睛和褴褛的衣裙到亚特兰大去就能够使他向她求婚呢!如果她在最漂亮、拥有最靓丽的服饰的时候都无法硬从他嘴里逼出求婚的话语,那现在的她又难看,衣服又破旧不堪,她怎能指望他会向她求婚呢?如果白蝶小姐说的话是真的,他就一定比亚特兰大任何一个人都更有钱,很可能还尽可从漂亮的女人中挑来挑去,好的也罢,坏的也罢。“得了,”她心里想着,感到很不服气,“我身上有一些大多数漂亮女人都没有的东西——那就是下的这个决心。要是我有一件漂亮裙子,哪怕是一件也行呀——”
塔拉一件漂亮裙子也没有,所有的裙子都至少改过两次,而且还缝补过。
“情况就是这样。”她心里想着,郁郁不乐地低头看着地板。她看着埃伦那像苔藓般绿色的天鹅绒地毯,因为无数的男人们曾经睡在上面,现在已是破旧不堪的了,这里被撕破一条,那里被弄脏一块,这情景更是使她沮丧极了,因为这使她意识到塔拉跟她自己一样,装饰已是破破烂烂的了。越来越暗的房间使她感到很压抑,她走到窗边,推起窗扉,打开百叶窗的插销,让冬日夕阳的最后一缕光亮照进房间来。她再关上窗户,把头靠在天鹅绒窗帘上,朝窗外看去,目光掠过萧瑟的牧场,直看到墓地那边黑漆漆的雪松那里去。
苔藓般碧绿的天鹅绒窗帘在她的面颊下软绵绵的,有种刺痛感,她像只猫似的把脸贴在窗帘上惬意地摩搓着。接着,她猛地抬起头看着它们。
转瞬间,她已经在沿着地板拖着一张大理石桌面的笨重桌子,它那生锈的小脚轮嘎吱作响,好像很不情愿离开原来的地方。她把桌子拖到窗下,拉起裙子,爬上桌子,踮起脚尖去够沉重的窗帘杆。她不太够得着,于是不耐烦地用力扯着。钉子从木头上被拉了出来,窗帘连同杆子一起哗啦一声全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