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斯莱特里本可以以三倍的价钱把他的农场卖给县里任何一个种植园主,他们只会权当花钱为本地区清除碍人耳目的一家人而已。但他很满足于留在此地,靠每年一包棉花的收入和邻里的施舍苦撑着过日子。
嘉乐和县里其余的人都保持着和睦亲密的关系。每当骑在高大的白马上的小个子纵马沿车道奔驰而来时,卫家、卡尔弗特家、塔尔顿家及方丹家,全都对他微笑致意,还招手让人拿来高玻璃酒杯,杯子底部放上一茶匙糖,还有一小片捣碎的薄荷叶,再往里倒上波旁威士忌酒。嘉乐很有人缘,孩子们、黑奴和狗都能一眼断定,在他大吼大叫、举止粗暴的外表下面藏着一颗善良的心。他是个极好的倾诉对象,又富有同情心,乐意掏腰包帮助别人。邻居们天长日久也都发现了这一点。
他每到一家,猎狗们都狂吠不已;黑人小孩则欢叫着跑过去迎接他,为争得为他牵马的特权而争吵不休,并在他善意的辱骂中蠕动不安,再则咧嘴而笑。白人小孩则吵闹着要坐在他的大腿上玩骑马;他则在大人们面前对北方政客的狼藉声明大加谴责;他朋友们的女儿则把他当成知己,把自己的恋爱都告诉他;这一地区的小伙子们,不敢跪在地上向父亲承认欠下的赌债,但也发现他是个能帮忙的朋友。
“这么说,这笔赌债你已经欠了一个月了,你这个小无赖!”他会这么大吼道,“我的老天,你干吗不早点向我要钱呢?”
他那粗鲁的说话方式是人所共知的,决不会冒犯别人,只会使那些年轻人忸怩作态地笑着回答说:“喔,先生,我实在不想麻烦你,可我父亲——”
“你父亲是个好人,但挺严厉,这一点不可否认。那就把钱拿去吧,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种植园主的夫人们是最后认可嘉乐人品的人。嘉乐曾把卫太太描述成“一个具有沉默寡言的非凡天赋的贵妇人”。一天晚上,当嘉乐骑马的马蹄声在车道上渐渐远去时,她告诉她丈夫说:“他虽言谈粗鲁,可却是个绅士。”直至此时,嘉乐的绅士地位才最终得到承认。
他一点也不知道这种认可花了他将近十年工夫,因为他从来都没想到,起先邻居们都是斜睨着眼瞧他的。他自己心里可从来没有怀疑过,从他来到塔拉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个绅士了。
嘉乐四十三岁的时候,体格结实,面色红润,看上去就像一个狩猎图中的乡绅。这时,他意识到,尽管塔拉很可贵,县里的人们也都心旌坦荡,全都对他敞开门户表示欢迎,但总还是美中不足。他需要一个妻子。
塔拉急需一个女主人。由于厨房需要,他从场院里忙活的黑奴中提升了一个胖厨娘,可她从来没有准时开过饭。侍女原是干农活的,总是让家具堆满灰尘,家里似乎从来都没有现成的干净被单。一有客人上门,家里总是大呼小叫,一派忙乱。波克是唯一受过训练的供屋里使唤的黑奴,由他总管着其他黑奴。可是,这么多年来见识了嘉乐这种乐天派的生活方式后,连他也变得懒散马虎,粗心大意了。作为贴身男仆,他把嘉乐的卧室拾掇得井井有条;作为男管家,他端庄而体面地在饭桌上伺候主人。可在其他事情上,他却极少过问,任其自流。
凭着非洲人那万无一失的本能,黑奴们全都发现嘉乐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角色,他们竟然毫无廉耻地利用他。他总是威胁着要把黑奴卖到南方去以及要把某人狠狠地抽一顿,但从来就没有一个黑奴从塔拉被卖出去过,鞭打也只发生过一次,那是因为嘉乐心爱的马在狩猎了一整天后竟然没人给它好好洗刷,为此才执行鞭打的。
嘉乐蓝色的眼睛目光锐利,他当然注意到了他的邻居们的屋子理得多么井然有序,穿着沙沙作响的裙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女主人轻松适然地管理着仆人们。他哪里知道,这些女人从早上一睁眼直到子夜时分马不停蹄地照管着煮饭、喂孩子、做针线、洗衣服,忙得不可开交。他只看到了外表的结果,而这些结果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天早晨,他正着装准备骑马到镇里去看审案。波克拿来了他最喜欢的褶边衬衫,但是侍女缝补得太蹩脚了,以致除了他的贴身男仆外谁也穿不出去。这时他已经很明白,他急需一位太太。
“嘉乐先生,”波克见嘉乐发火,一边毕恭毕敬地帮他卷起衬衫的袖子,一边说,“你需要个太太,一个有很多供屋里使唤的黑奴作陪嫁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