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乐自己还有一小笔赌金,又从他那对此一点也不热心的两个哥哥那里借了些钱,以土地为抵押又贷了一笔款,他用这些钱买来了第一批干农活的黑奴。来到塔拉后,他在只有四个房间的监工房里独自一人住了下来,直到塔拉立起了雪白的高墙。
他把田地清理干净,种上棉花,又从詹姆斯和安德鲁那里再借了些钱买来更多的黑奴。郝家是个大宗族,不管是家道兴旺还是家道中落,他们都互相支持。这并不是为了夸大那份家人中存在的亲情,而是无情的岁月使他们认识到,要在世上求生存,一个家族就必须在世人面前紧紧抱成一团。他们借钱给嘉乐,接下来的几年,这钱就连本带利都收了回来。渐渐地,嘉乐又买下近旁更多的土地,种植园不断扩大。最后,白色的房子由梦想变成了现实。
房子是由黑奴动手建造的。这是一座外表笨拙、毫无规划、随意扩延的建筑,耸立于山顶上,俯瞰着斜坡上郁郁葱葱的牧场,另一侧顺坡延伸至河边。嘉乐高兴极了,因为房子簇新时已经有了一副历经多年沧桑的样子。老橡树曾经亲眼目睹过印第安人在它们的枝蔓下路过,现在则用它们粗大的树干紧紧环抱着屋子,枝条垂挂在屋顶上方,形成了浓密的树荫。草坪从杂草手里收回了主权,苜蓿草和百慕大草正长得厚密而青翠,嘉乐总是关照人好好保养草坪。从两旁长满雪松的林荫道到黑奴居住的那排白色的小屋,整个塔拉上空弥漫着一种浑然一体、稳定坚固、恒远持久的祥和气氛。每次嘉乐纵马转过路上那道弯,看见从青翠的枝条中隐现出来的自家屋顶时,心里的自豪感便油然而生,每次看到都好像是第一次看到时一样。
这一切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就是这个个子矮小、头脑冷静、脾气暴躁的嘉乐干的。
嘉乐和县里所有的邻里乡亲关系都相当不错,只有麦金托什一家和斯莱特里一家例外。麦金托什家的土地和嘉乐田地的左侧接壤,斯莱特里家的三英亩贫瘠的土地则在他土地的右侧沿着河床的沼泽地向前延伸,处于河流和卫约翰的种植园之间。
麦金托什一家兼有苏格兰和爱尔兰血统,他们还是奥兰治党人。在嘉乐看来,就算他们拥有天主教徒所有的高尚品德,就凭这血统也会让他们在地狱里永世不得翻身。千真万确,他们是在佐治亚生活了七十年,在这以前,还在卡罗来纳住了整整一代人,但家族中第一个踏上美国国土的人是从阿尔斯特[12]来的,这对嘉乐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家人个个沉默寡言,还顽固得要命。他们固步自封,很少跟别人来往,只跟他们在卡罗来纳的亲戚通婚。不喜欢他们的人并非只有嘉乐一人,因为县里的人都友善待人,友好来往,对缺少这些品德的人,没有人会受得了。曾经有传闻说他们同情废奴主义者,可这也并未使麦金托什一家更受人欢迎一些。老奥格斯一个黑奴也没释放过,而且还犯了不可饶恕的违反社会约定的错误,他把一些黑奴卖给了途经此地到路易斯安那州的甘蔗地去的奴隶贩子。可是,传闻并未因此而消失。
“毫无疑问,他是个废奴主义分子,”嘉乐对卫约翰说,“但是对奥兰治党人来说,当原则和苏格兰人的吝啬相冲突时,原则就无用武之地了。”
斯莱特里一家则是另一回事。因为他们是穷苦白人,奥格斯·麦金托什的倔强不屈、与人格格不入的脾性倒是硬从邻里家庭中赢得了些许勉勉强强的尊重,可斯莱特里一家连这点尊重也没有。老斯莱特里既懒惰无能,又总是牢骚满腹。尽管嘉乐和卫约翰一再提议要购买他那几英亩薄地,他却死抓着不放。他的妻子成天蓬头垢面的,总是一脸病容、无精打采的样子,却生了一群总是苦着脸、看上去像兔子一样的孩子——这个群体的数目却还在每年一个地增加。汤姆·斯莱特里没有黑奴,他和最年长的两个男孩伺弄着那几英亩棉花地,他的太太和其余的孩子则照管着那个所谓的菜园子。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棉花总是歉收;菜园子呢,由于斯莱特里太太不停地生孩子,也很少时候能够满足她那一大群孩子的需要。
汤姆·斯莱特里在邻居家的游廊上磨磨蹭蹭,讨棉花种子或是一块咸肋肉以“周济他一下”,这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斯莱特里没什么本事,可就是这样,他也恨透了他的那些邻居,尤其痛恨那些“财主们盛气凌人的黑鬼们”。县里大户人家的黑鬼们把自己看成是比穷苦白人更上等的人,他们那不加掩饰的蔑视刺痛了他,而他们生活中更为稳固的地位更激起了他的嫉妒。跟他自己悲惨的境遇相比,他们不愁吃、不愁穿,病了、老了还有人照顾。他们为自己主人的好名声感到无比自豪,多半还为自己属于这些本身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的人感到很骄傲。可他呢,却被所有的人瞧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