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和安德鲁把他收留在他们在萨凡纳的店里。他虽然所受的教育不多,可他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遗憾的。他清晰的笔迹、精确的账目及讨价还价的精明劲赢得了他们的尊敬。假如年轻的嘉乐文学知识渊博,对音乐又有很高的鉴赏力的话,反倒会使他们对他嗤之以鼻。本世纪初期,美国对爱尔兰人还是很友善的。詹姆斯和安德鲁最初只是把装在有帆布篷顶的大马车里的货物从萨凡纳拉到佐治亚内地城镇去而已,可现在也发达了,开了自己的店铺,嘉乐也就跟着他们一起发达。
他喜欢南方,而且据他自己看来,很快便变成了南方人。南方——南方人,这个中的含义是很深的,他永远也无法理解;但是有他这种凡事都全身心投入的天性,他于是就根据自己理解的方式接受了这里的观点和习俗,并且把它们变成了自己的东西。对他来说,就是打牌、赛马、最新的新闻以及决斗的全部规则、州权、对所有北方佬的诅咒、蓄奴制和棉花大王、对白人穷鬼的鄙夷以及对太太小姐们过分的殷勤。他甚至学会了嚼食烟草。他是完全没有必要刻意训练自己喝威士忌的酒量的,因为他天生就是海量。
可是,嘉乐还是嘉乐。他的生活习惯和观念变了,但他的行为举止却没有改变。就算他有能力去改变,他也不会这么做。他很羡慕那些有钱的粮棉种植园主们那种不紧不慢的高雅举止。他们从自己那长满青苔的王国里纵马来到萨凡纳,自己骑在受过严格训练的良种马上,尾随其后的是坐着举止同样优雅的太太小姐们的马车及黑奴乘坐的马车。可嘉乐跟这种高雅是无缘的。那种慵懒、含糊的话语他听起来很入耳,可他舌头转出的总是自己的土腔。他也喜欢他们处理重大事情时的那份随意——把财产、种植园或是黑奴压在一张牌上,若无其事、情绪极好地注销赌输的赌注,就像他们把分币散发给黑人小孩一样干脆。但嘉乐体验过贫穷,他永远也学不会情绪极好、大大方方地输钱。这些沿海的佐治亚人确实是令人愉悦的一类人,他们虽然也容易发脾气,但在气头上说话也还是轻声慢语的。他们还会自相矛盾,可这也同样令人着迷。嘉乐喜欢他们。但这年轻的爱尔兰人身上有一股生气勃勃、烦躁不满的活力。他初来乍到,在自己的祖国,刮的风既潮湿又寒冷,薄雾笼罩的沼泽地一点也无法令人兴奋起来。这把他和这些生活在地处亚热带、空气污浊的沼泽地里的慵懒、出身高贵的上流人士完全区分了开来。
他向他们学习他认为有用的东西,其余的他就置之不理了。他发现打扑克是所有南方习俗中最有用的,打扑克,还有喝威士忌的酒量。正是嘉乐打扑克和喝琥珀色酒的天赋为他赢得了他最珍视的三样财产中的两样——他的贴身男仆和种植园。第三样就是他的夫人了,能得到她,他只能归功于上帝仁慈的恩赐。
名叫波克的男仆皮肤黝黑发亮,仪表堂堂,在着装上如何才能得体这方面受过严格训练。他是嘉乐和一个来自圣西门斯岛的种植园主赌了一夜扑克后赢来的。此人那虚张声势的勇气倒是可以和嘉乐相匹敌,可喝新奥尔良酒却喝不过嘉乐。尽管波克原来的主人事后要用双倍的价钱把他买回去,但嘉乐固执地拒绝了,因为这是他拥有的第一个黑奴,而这黑奴是“沿海该死的最好的男仆”,这是他向自己心中的目标迈出的第一步。嘉乐想成为拥有黑奴的主人及有地产的绅士。
他已下定决心,决不像詹姆斯和安德鲁那样,所有的白日就在讨价还价中度过,而所有的夜晚则就着烛光跟账本上一列列长长的数字打交道。他深切地感受到和“做生意”联系在一起的来自社会的污辱,而他的兄弟们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嘉乐要做个种植园主。他曾是个佃农,他的国人曾经拥有过那片土地并曾苦苦追寻过那片土地。带着这种爱尔兰人对土地的渴望,他想亲眼目睹自己拥有的郁郁葱葱的田地绵延伸展到远方。这就是他几近无情的专一目标,他希望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种植园、自己的马匹和黑奴。在他已经离开的那片国土上,购置地产有两重风险:一是苛捐杂税会使有地之人变得跟颗粒无收没什么两样;二是土地随时都可能会被突然没收。而在这新兴的国度就没有这些风险。所以,他打算置办地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有这种抱负和把它变为现实是两码事。佐治亚州沿海被一个根深蒂固的贵族阶层牢牢地控制着。他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希望非常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