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经典文学 > 飘(210)

飘(210)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他懒洋洋地沿着小路走来,手按在手枪套上,小而亮的眼睛左顾右盼的。这时,一连串混乱不堪的画面涌现在她脑海里,白蝶姑妈曾经低声嘀咕过北方佬会袭击没有自卫能力的妇女,割喉咙,在生命垂危的妇女头上放火烧房子,孩子们被刺刀刺死,就因为他们会哭闹。所有这些不可名状的恐怖场面都和“北方佬”这个词紧密联系在一起。

惊恐之中,她的第一个冲动就是躲到壁橱里,爬到床底下或是飞跑着奔下屋后的台阶,尖叫着跑到沼泽地里去,只要能逃开他就行。接着,她就听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屋前的台阶,偷偷摸摸地走进过道。她知道,逃跑的路已经被切断了。她吓得全身发冷,动弹不得,听着他的脚步声在楼下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他一个人也没有看到,于是脚步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大胆。现在他走进餐厅了,过一会就会走进厨房。

一想到厨房,思嘉顿时义愤填膺。她气愤极了,觉得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在不可抗拒的义愤面前,恐惧也望而却步了。厨房!在厨房里,燃烧的炉火上放着两口锅,一口炖着满满的一锅苹果,另一口煮着辛辛苦苦从十二棵橡树和麦金托什家的果园里弄回来的蔬菜大杂烩——要给九个饥饿难当的人吃的晚饭,实际上几乎连两个人的量都不够。这过去的几个小时中,思嘉拼命忍着自己的食欲,想等其他人回来一起吃。一想到这个北方佬可能把他们本来就不够吃的晚饭吃掉,她不禁气愤得全身发抖。

见他们的鬼!他们像蝗虫一样突然从天而降,然后离开塔拉,让塔拉的人去慢慢地饿死。现在,他们又卷土重来了,要把那点可怜的残渣也偷吃掉。她空空的肚子在绞痛。上帝,可不能让这个北方佬再偷东西了!

她脱下破烂的鞋子,光着脚吧嗒吧嗒地迅速走到衣柜边,甚至连溃烂脚趾的疼痛也忘了。她悄悄地打开最上面一个抽屉,拿出那把她从亚特兰大带来的重型手枪,也就是查理佩带过却从未开过火的武器。墙上挂着的军刀下面挂着一个皮盒子。她在里面摸找着,拿出一颗子弹。此时还好手没有颤抖,她装好子弹。悄无声息地快步跑进楼上的过道,然后跑下楼梯,一只手撑着扶手让自己站稳,另一只手端着手枪紧靠在大腿上裙子的褶皱边。

“是谁在那?”一个带着鼻音的声音问道。她在楼梯中央停下脚步,耳朵里的血管突突直跳,几乎没有听见他说话。“停下,要不我要开枪了!”那个声音又说。

他站在餐厅的门边,紧张地蹲伏着身子,一只手举着枪,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青龙木针线盒,里面有金顶针、金把剪刀和小小的顶部镶金的金刚砂橡树果。思嘉的腿一直凉到膝盖,可愤怒却使她的脸涨得通红。埃伦的针线盒居然到了他的手里。她真想叫出来:“放下!把它放下,你这可恶——”可她喊不出来。她只能从楼梯扶手上呆呆地瞪着他,看着他的脸从极度紧张的神情渐渐变成半带轻蔑、半带讨好的微笑。

“这么说家里有人,”他说,把手枪塞回枪套里,走进过道,直挺挺地站在她下方,“就你一个人,小夫人?”

她闪电般地把武器架到扶手上,对准了那张大吃一惊、满面胡须的脸。还没等他的手摸到皮带,她便扣动了扳机。手枪往后的冲力使她感到头晕,爆炸声震耳欲聋,鼻腔里满是辛辣的烟味。那个人咚的一声往后倒在地上,四脚朝天直摔入了餐厅,摔得很重,连家具都被震动了。针线盒从他手里咔哒一声掉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思嘉几乎无意识地跑下楼梯,站在他上方,凝视着胡须上方脸没被打掉的残余部分。原来是鼻子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血淋淋的凹坑,呆滞的眼睛已经被火药烧焦了。她正看着,两道鲜血慢慢地流到了发亮的地板上,一道是从他脸上流下来的,另一道是从他后脑流出来的。

是的,他死了。毫无疑问。她把他杀了。

烟雾缭绕上升,慢慢升到天花板上,红色的血流在她脚边渐渐变宽。有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夏天的早晨,天气还是很热。在这一片寂静中,每一种毫不相关的声响和气味似乎都被放大了。她的心突突直跳,就像打鼓一样,还有微微有点刺耳的木兰树叶子的沙沙声,远处沼泽地里哀怨的鸟叫声,以及窗外鲜花那种甜丝丝的香味。

她杀了一个男人,总是小心翼翼、在围猎捕杀动物时决不出现在现场的她,猪被杀时那尖叫声以及罗网里被逮住的兔子的吱吱声都受不了的她。谋杀!她怏怏地想:“我杀人了。噢,这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她的视线落在地上那只粗短而毛茸茸的手上,这只手离针线盒是那么近。突然间,她又充满活力了,一时非常兴奋,内心有一种嗜血的快感。她甚至可以把脚后跟伸进原来是他鼻子部位的那个裂开的伤口,让她光着的脚沾满温热的鲜血,体验那种美妙的快感。她已经为塔拉——也为埃伦报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