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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208)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她妈妈教给她的一切,现在都毫无价值了。思嘉既心痛,又感到困惑不解。她没有想到,埃伦不可能预见到,她用以抚养教育她的女儿们的文明已经土崩瓦解;她也不可能预见到,她用心培训她的女儿们,让她们去占据的社会上的那些位置,现在也已经荡然无存。她从来没想到,埃伦只是把未来的年月看成是跟她自己的生活中那些宁静的年月一样的,而在那些年月中,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教她要和善慷慨,尊贵善良,谦虚真诚。女人们学会了这些课程,生活就会善待她们,埃伦就是这么说的。

思嘉绝望地想:“没有,她教给我的东西,没有一样对我有什么帮助!现在,善良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和气又有什么价值?我还不如像黑奴那样学会犁田和摘棉花还更好。噢,妈妈,你错了!”

她没有停下来去思考一下,埃伦那秩序井然的世界已经逝去,代之而起的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在这个新世界里,每条标准、每种价值都已经变了。她只看到,或者说她认为她看到了,她妈妈错了。她迅速调整自己,好去适应这个她毫无准备去接受的新世界。

只有她对塔拉的感情还一如既往。每次她疲乏地走过田野,看到不规则地四处延伸的白色房子时,心里便涌起一股回家的温情和快感。每次从窗户看出去,看到绿色的牧场、红色的田地和盘根错节的沼泽丛林时,她的心里便有一种美感油然而生。微微起伏的山峦上那红得耀眼的泥土,那呈现出血红色、石榴红、砖粉色及朱砂红的美丽的红土,奇迹般地长出了绿色植物,枝头挂着白色的棉团。其他的一切都在变化,而对这片土地的爱是思嘉身上没有改变的一部分。世界上别的地方都找不到像这样的土地。

看着塔拉时,她就有点明白为什么会发生战争了。瑞德说,人们打仗是为了钱,可他错了。不,他们打仗是为了隆起的、被犁出一道道松软的垄沟的一亩亩土地,为了种植着粗短的牧草的绿色牧场,为了那些懒洋洋地流动着的黄色河流以及漠然耸立在木兰花丛中的白房子。这些才是唯一值得为之而战的东西——这些属于他们,而且也将属于他们的子孙的红土地,这些会为他们的儿子及孙子生长棉花的红土地。

妈妈和希礼已经走了,嘉乐因受惊过度衰老了。一夜之间,钱财、黑奴、安全和地位全消失了。现在,塔拉被践踏过的土地是她剩下的一切了。就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事一样,她记起了和父亲就土地问题进行过的一次谈话,真不明白当时怎么就那么年轻,那么无知,没有理解他说的话。他当时说过,土地是世界上唯一值得为之奋斗的东西。

“它是这世间唯一永恒的东西……对每个哪怕只有一丁点爱尔兰血统的人来说,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就像他们的母亲一样……它是唯一值得为之工作、为之奋斗——为之献身的东西。”

是的,塔拉是值得为之奋斗的,她问也不问就接受了应该为之奋斗这一点。谁也不能把塔拉从她手里夺走。谁也不能把她和她的家人弄得流离失所,靠亲戚的救济过活。她要保住塔拉,哪怕她要为此折断每个人的脊背也在所不惜。

第二十六章

思嘉从亚特兰大回到塔拉两个星期后,她脚上最大的一个水疱溃烂化脓,肿了起来,连鞋都不能穿了。她走不了,只能踮着脚尖跳着走路。她怒气冲冲地看着脚趾上的伤痛处,心里绝望极了。要是它像那些士兵的伤口一样生坏疽,又没有医生看视,她就会死,那怎么办呢?现在的生活虽然很艰难,她也还是不想放弃活下去的欲望。要是她死了,谁来管塔拉呢?

她刚回家时,曾经希望嘉乐原有的活力会重新恢复,希望他会指挥一切。可在这两星期中,这种希望也破灭了。她现在明白,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得用她毫无经验的双手撑起这个种植园,养活它的所有成员,因为嘉乐还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就像个还在梦中的人一样,性情很和善,可人在塔拉,心却不在塔拉,那神情令人觉得很可怕。她若一再征求他的意见,他唯一的回答就是:“你认为怎么样最好就怎么做吧,女儿。”更糟的是,他会说:“跟你妈妈商量一下吧,小姑娘。”

他永远也不会清醒过来,恢复原来的样子了。现在思嘉已经意识到这个事实,也就毫不伤感地接受了它——嘉乐至死也会等着埃伦,总是会倾听着有没有她的声音。他正处在边境线上某个朦朦胧胧的乡间,那里,时间已经静止,而埃伦总是在隔壁房间里。她死的时候,他生活的主心骨就已经被带走了,随之而去的还有他那有限的自信心、冒失之举及从没停息过的活力。郝嘉乐那狂风暴雨似的人生戏剧上演时,埃伦就是他的观众。现在幕布已经永远落下,脚灯已经暗淡下来,而观众也倏然不见了。目瞪口呆的老演员留在空荡荡的舞台上,等着别人提示他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