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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19)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郝先生。”看到他们俩从车道上走过来,埃伦叫了起来——埃伦属于非常正统的那代人,即使在结婚十七年、生了六个孩子之后也还是一样——“郝先生,斯莱特里家有人病了,艾米产下了一个婴儿,可小孩却快咽气了,必须给它受洗。我和嬷嬷正要到那去,看看能帮什么忙。”

她提高了自己的声调,似乎是在征求意见,等着嘉乐同意她去实施自己的计划似的。这纯粹是客套,却让嘉乐心里很受用。

“我的上帝!”嘉乐怒气冲冲地说,“那些白人穷鬼干吗偏偏在吃晚饭的时候就把你叫走?我还要告诉你亚特兰大那里发生的有关战争的高论呢。去吧,郝太太。如果外面出了什么麻烦,而你又没有在场帮忙的话,晚上你躺在枕头上也会睡不安稳的。”

“夜里她老是东奔西跑地去照顾那些自己也可以照顾自己的黑鬼和白人穷鬼,她从来就没有睡安稳过。”嬷嬷一边用一种单调的声音嘟哝着,一边走下台阶,朝等在边道上的马车走去。

“吃饭时替我照看一下吧,亲爱的。”埃伦说,用戴着连指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思嘉的面颊。

虽然思嘉在拼命抑制着眼泪,但是她妈妈这种从来就带着某种魔力的触摸,以及她那沙沙作响的丝绸衣裙上装着马鞭草的小香袋里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薄荷香味,还是使思嘉激动不已。对思嘉来说,郝埃伦身上有一种使人激动、令人讶异的东西,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既让思嘉对她感到敬畏,又为她的魅力所倾倒,并且还让她的心灵得到些许安慰。

嘉乐帮助妻子上了马车,嘱咐车夫驾车小心点。已经照管了嘉乐的马匹达二十年之久的托比嘟着嘴生着闷气,自己的本行活儿还要别人对他指手画脚告诉他该怎么做,他心里不受用呢。马车上路了,嬷嬷坐在托比旁边,两人都是一副非洲人遇到不顺心的事时生着闷气的嘴脸。

“如果我没有帮斯莱特里这家穷鬼这么多忙,他们就得在其他地方花钱,”嘉乐怒气冲冲地说,“他们也许就会愿意把他们那几顷贫瘠的河滩地卖给我,然后只好搬离这个县了。”可接着他又变得兴高采烈的,满心期待着来个他驾轻就熟的恶作剧:“来吧,我的女儿,我们去告诉波克,我没有把迪尔西买回来,反而把他卖给卫家了。”

他把马缰扔给站在附近的一个黑人小孩,然后沿着台阶拾级而上。他早把思嘉那颗悲痛欲碎的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心就想着要去折磨他的贴身仆人。思嘉跟在他后面,慢慢走上台阶,两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步履维艰。她寻思着,其实她和希礼的结合未必就会比她父亲和郝埃伦的结合更别扭。她父亲总是大叫大嚷,而且一点也不敏感,怎么就偏偏和像她母亲那样的女人结婚,对此她总是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不论在出身、教养还是性格方面,绝对没有比他们两人更截然不同的了。

第三章

郝埃伦虽然只有三十二岁,可用她那个年代的标准来衡量的话,她已经是个中年妇女,一个生过六个孩子却已安葬过其中三个的母亲了。她身材高挑,站着比她那脾气火暴的小个子丈夫足足高出一个头。但她总穿着带裙环的飘曳长裙,走起路来又是那么轻巧,那么优雅,所以她的高个头并不特别显眼。她穿着黑色的塔夫绸紧身上衣,上方露出的脖颈皮肤呈米色,既圆润又颀长。她的头发很多,挽在脑后,罩在一个头发网里。脖子似乎也因头发的影响而微微地往后仰。她母亲是法国人,外祖父母是在一七九一年的革命中逃离海地的[6]。从母亲那里,她继承了向上斜行的黑眼睛、墨黑的睫毛及乌黑的头发;她父亲曾是拿破仑手下的一名士兵,她那又长又直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方形下巴就是从她父亲身上遗传来的。但她脸颊的线条非常柔和,这使她下巴的棱角显得不会那么生硬。埃伦脸上还有一股傲气,但她并不会目中无人。此外,她还有宽厚仁慈、庄重忧郁及不苟言笑等特点,这一切却都是从生活中获得的了。

要是她的眼里再有一些光彩,微笑时带有相应的热情,或是自自然然地发出轻柔、动听的声音,让它萦绕在家人和仆人耳边,那她就是个绝色美人了。她讲话带有佐治亚州沿海人的特点,轻柔但有点模糊不清,元音发声流畅,辅音发音也很亲切,只有一点点法国口音。她吩咐仆人做事或训斥孩子时,从来不提高嗓门,但在塔拉,她的话总是马上就会被服从,而大家对她丈夫的咆哮、吼叫却老是默不作声地不予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