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说着把一只手放在腰间别着的一把长筒手枪上,“如果有人,不管黑人还是白人,走到你那一边,想把马勒住,你就向他开枪,我们以后再问为什么。可是,看在上帝分上,你在慌乱中千万别把马打死了。”
“我——我有手枪。”她低声说着,紧紧抓住腿上的武器。她非常肯定,如果她面对死神,她一定会因为害怕而扣不动扳机的。
“你有?从哪弄来的?”
“是查理的。”
“查理?”
“是的,查理——我的丈夫。”
“你真的曾经有过丈夫吗,亲爱的?”他低声问着,轻声笑了。
要是他能正经点就好了!要是他赶紧赶路就好了!
“那你认为我的孩子是怎么来的?”她义愤填膺地叫喊着。
“噢,还有其他方式,不一定要丈夫——”
“你就不能闭上嘴赶快赶路吗?”
可他却突然勒住马缰,他们差不多已经到了玛丽埃塔街了,正在一所还没有被烧着的仓库的阴影中。
“快点!”这是她头脑中唯一的念头。快点!快点!
“士兵。”他说。
分遣队沿着玛丽埃塔街,以行军的步伐在燃烧的建筑物之间走了过去。士兵们疲惫不堪的,步枪随随便便地扛在肩上,头耷拉着,累得都走不快了。左右两边有木头倒塌下来,烟雾在他们周围翻腾着,可他们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们全都衣衫褴褛的,连士兵和军官的徽章都辨别不出来,只是偶尔才看得见有顶破烂不堪的帽边用针缝成一圈的“C.S.A.”的字样。许多人都打着赤脚,这里那里还能看到脏兮兮的绷带缠着的头或是吊着的手臂。他们鱼贯而过,目不斜视,默默无语,要不是他们平稳的脚步,他们便与鬼魂无异了。
“好好看看他们,”传来了瑞德嘲笑的声音,“以后好告诉你的子孙们,这一光荣事业的后卫部队在撤退时你曾经亲眼见识过。”
转眼间,她突然恨起他来了,满腔的恨意压倒了她的恐惧,使恐惧显得很渺小,很微不足道。她知道,自己和马车后座里的其他人是否安全,全都得靠他,靠他一个人,可她还是因他嘲笑那些衣衫褴褛的军人而恨透了他。她想起了死去的查理,还有很可能也已经死去的希礼,所有那些在窄小的墓穴里化成土化成灰的曾经快乐无比、勇猛顽强的年轻人。她居然也忘了,她自己也曾经认为他们全都是傻瓜。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愤怒地盯着他,两眼燃烧着痛恨和厌恶的烈火。
最后一批士兵过去之后,后面一排一个小个子停了下来,注视着其他人的背影。他的步枪枪托拖在地上直摇晃,一张肮脏的脸蛋累得无精打采的,看上去就像个梦游的人。他个子和思嘉一样小,连步枪都跟他差不多高了,沾满尘垢的脸上还没长出胡子。他最多只有十六岁——虽然与己无关,思嘉还是这么想——一定是城卫队的成员或是逃跑出来的学生。
她正看着,那男孩的膝盖慢慢弯了下去,一屁股坐到了尘土中。最后一排有两个人一声不响地退出来,朝他走来。其中一个又高又瘦,留着齐及枪带的黑色胡子。他默默地把他自己的步枪和那男孩的一起递给另外一个人。接着,他弯腰抓住男孩的肩膀,像变魔术一样轻巧地一把扛起男孩,抬脚慢慢地跟在撤退的大军后面,肩膀由于负重而躬了起来。那个男孩呢,软弱无力的,像个被大人激怒的孩子一样尖叫道:“把我放下,去你妈的!把我放下!我自己能走!”
留胡子的人什么也没说,步履艰难地继续往前走,直到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了。
瑞德一动不动地坐着,手里的缰绳放松了。他注视着他们的背影,黝黑的脸上有一种奇怪而郁郁不乐的表情。接着,附近有木头掉落下来,思嘉看见一条小小的火舌蹿上了仓库的屋顶,而他们正是躲在这仓库的阴影中的。紧接着,火苗形成了三角旗和战旗一般的火焰,得意扬扬地在他们头顶的天空中欢腾着。烟雾呛着她的鼻孔,韦德和普里西都咳嗽起来。婴儿也发出了轻微的喘息声。
“噢,看在上帝分上,瑞德!你疯了吗?快走!快走呀!”
瑞德没有答话,却残忍地把树枝用劲在马背上抽了一下,马便向前跳了出去。它竭尽全力全速跑着,一颠一蹦地跑过玛丽埃塔街。他们前面是一条燃烧着的隧道,窄小的街道两边,建筑物燃着熊熊的烈焰,这条路是通往铁路的。他们陷入一片火海当中。一道强光闪过,那亮度比一打太阳照出的亮光还要强。他们感到头昏目眩,炎热灼痛了他们的肌肤,喧嚣声、龟裂声、倒塌声在他们耳边形成了一波波令人感到刺痛的声浪。那段时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他们好像置身于烈焰熊熊的炼狱,一转眼间又重新置身于半明半暗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