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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172)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琼斯伯勒?你敢肯定吗?”

“我敢肯定。说漂亮谎话是没用的,夫人。消息是哈迪将军送来的,上面说:‘我打败了,正在全线撤退。’”

“噢,我的上帝!”

这个疲惫不堪的人面孔黝黑,面无表情地向下望着她,重新拉好马缰,戴上帽子。

“噢,先生,请等一下。那我们该怎么办?”

“夫人,我也说不好。部队很快就要从亚特兰大撤走了。”

“一走了之,把我们留给北方佬吗?”

“恐怕是这样。”

马被踢马刺刺了一下,像装了弹簧似的疾驰而去。思嘉站在街道中央,脚踝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红色尘土。

北方佬要来了。而部队却在撤退。北方佬要来了。她该怎么办?她该跑到哪儿去?不,她不能跑。媚兰还躺在床上等着孩子出生呢。噢,女人为什么要生孩子呢?如果不是媚兰,她就可以带上韦德和普里西藏在森林里,北方佬绝对找不到他们的。可她不能把媚兰也带到森林里。不,现在不行。噢,她要是早点生下来就好了,哪怕是昨天也行,那样的话,或许他们就可以找到一辆救护车,把她弄走,藏在什么地方。可现在——她得找到米德医生,让他跟她一起回家。或许他有办法让婴儿早点出生。

她拉起裙子沿街跑去,和着她的脚步的节奏就是:“北方佬要来了!北方佬要来了!”五角场挤满了人,大家都在横冲直撞,对别人视而不见。到处停着装满伤员的货车、救护车、牛车和马车。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喧闹声,就像是浪涛拍岸的声音。

接着,一副极不协调、令人奇怪的景象映入了她的眼帘。成群结队的妇女肩扛着火腿从铁轨的方向走来,一桶桶糖浆还在不停地往下滴。小孩子步履蹒跚、匆匆忙忙地跟在旁边,大男孩还拖着一袋袋玉米和马铃薯。一个老人用手推车推着一小桶面粉艰难前行。男女老幼,黑人白人,全都板着面孔急急忙忙地赶路,拖着包裹,拎着袋子和一盒盒食物——比她在一年中所见到的食物还要多。人群突然让出一条小路,一辆歪歪斜斜的马车向前疾驰而过,驾车的是身材纤弱、穿着讲究的埃尔辛太太。她站在敞篷马车的前部,一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拿着鞭子。她没戴帽子,脸色苍白,斑白的长发披在背上,像复仇女神一样死命抽着拉车的马。马车后座上一颠一颠地坐着的是她的黑人嬷嬷梅利西,她一手紧紧抓着一块油腻腻的咸肉,另一只手和双脚并用,尽力扶着堆在她周围的箱子和袋子。有一袋干豌豆裂了口,豌豆直漏到街上。思嘉尖声叫她,可人群的喧嚣淹没了她的叫声。马车急剧地晃动着,疯也似的驶过去了。

那一瞬间,她简直弄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后来,她想起军需部的仓库就在铁轨边上。她这才意识到,一定是部队对人们开放仓库了,让他们在北方佬到来以前去捞捞看有什么可要的。

她迅速挤过人群,穿过五角场空旷处那群拥挤不堪、歇斯底里的民众,尽快向通往车站的街区跑去。这街区的距离并不长,在混乱不堪的救护车和扬起的一片片尘土中,可以看见医生和抬担架的人一会弯腰,一会起身,匆匆忙忙地奔来奔去。谢天谢地,她很快就可以找到米德医生了。拐过亚特兰大旅馆,车站和铁路的全景尽收眼底。她停下脚步,那情景使她吃惊得目瞪口呆。

在无情的阳光下,许许多多的伤员肩并肩、头对脚地躺着。铁轨边、人行道上的车厢棚屋里,伤员们伸开四肢平躺着,一排排的望不到尽头。有一些躺在那直挺挺的,一动不动,但许多却在炎热的阳光下扭动着,呻吟着。成群的苍蝇无处不在,盘旋在这些人的头顶上,在他们脸上爬着,嗡嗡直叫。到处都是鲜血、脏兮兮的绷带。呻吟声及担架被抬起时伤员痛得尖叫出来的叫骂声不绝于耳。汗臭味、鲜血味、没洗澡的身体发出的体臭味及粪便味,在能把人晒起泡来的热浪中一阵阵袭来。这种恶臭差点把她熏得呕吐出来。伤员们平卧在地上,救护人员在其间奔来奔去,经常踩到伤员。一排排伤员挨得很紧,那些被踩着的,眼睁睁地朝上看着,等着看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

思嘉缩回脚,手捂住嘴巴,觉得自己快要吐出来了,再也无法往前走了。她看过医院里的伤员,桃树溪之战后也在白蝶姑妈的草坪上看到过,但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散发着恶臭、鲜血直流的身体在刺目的阳光下被烘烤着。这是一个人间地狱,充满痛苦、恶臭、噪音和忙乱——忙乱——忙乱!北方佬要来了!北方佬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