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弄些更凉些的水来。”她说,低头看着媚兰乌黑、深陷的眼睛,硬挤出一丝微笑。然后,她赶紧离开房间,小心地在身后关上门。
普里西坐在过道里最底下一级台阶上,气喘吁吁的。
“琼斯伯勒在打着呢,思嘉小姐!他们说,我们的人被打败了。噢,上帝,思嘉小姐!妈妈和波克会出什么事呀?噢,上帝,思嘉小姐!北方佬到了这里以后,那我们会怎么样呢?噢,上帝——”
思嘉用手捂住正在哭诉的嘴巴。
“看在上帝分上,别出声了!”
是的,如果北方佬来了,那她们会出什么事呢——塔拉又会怎么样?她硬把这个想法推至脑后,先尽力解决更加迫切的紧急情况再说。如果她再想这些事的话,她也会和普里西一样开始大叫大嚷的。
“米德医生在哪里?他什么时候会来?”
“呵,俺没看到他,思嘉小姐。”
“天哪!”
“没有,夫人,他不在医院。梅里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也不在那里。有个人告诉俺,医生在车站的棚屋里和刚从琼斯伯勒来的受伤士兵在一起,可是思嘉小姐,俺很害怕到那棚屋去——那里有人正在死去呢。俺很害怕死人——”
“那别的医生呢?”
“思嘉小姐,看在上帝分上,俺根本找不到医生来看你的字条。他们在医院忙得像要发疯一样。有个医生对俺说:‘去你的厚脸皮的人!我们这有一大堆人都快要死了,你还到这来用孩子的事来烦我们。叫个女人去帮你吧。’后来俺就像你告诉俺的那样,到处去打听消息。他们全都说:‘在琼斯伯勒打仗。’俺——”
“你说米德医生在车站?”
“是的,夫人。他——”
“好了,你好好给我听着。我去找米德医生,我要你坐在媚兰小姐身边,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如果太过分,把在哪打仗的事向她透露一个字,那我一定要把你卖到南边去。你也不能告诉她别的医生来不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夫人。”
“把眼泪擦一下,拿一罐干净的水上楼去。用海绵给她擦一擦。告诉她我去找米德医生了。”
“她要生了吗,思嘉小姐?”
“我不知道。恐怕是到了,可我不知道。你应该知道的。上去吧。”
思嘉从壁台上抓起宽边大草帽扣在头上。她照着镜子,机械地把松散的头发塞进帽子,可她根本没看见自己的影像。尽管她身上一直在流汗,但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丝丝恐惧从她的胃部开始,慢慢向外扩散,直到碰着面颊的手指都冰凉冰凉的。她匆匆忙忙冲出屋子,融入了艳阳的炎热中。太阳明晃晃的,很刺眼。她沿着桃树街急匆匆地走着,太阳穴也热得跳动起来。她听见街道尽头有许多声响,此起彼伏的。到看得见莱登家的房子时,她已经开始喘气。因为她的紧身胸衣束得很紧,但她并没有放慢脚步。各种声音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了。
从莱登家一直到五角场,整条街道闹哄哄的,就像刚被捣毁的蚂蚁窝一样。黑人在街上跑来跑去,一脸惊慌;游廊上,白人小孩坐着大哭也没有人管。街上挤满了部队的货车、坐满伤员的救护车,以及旅行袋和家具堆得高高的马车。骑马的人急匆匆地从旁边的街道冲到桃树街,朝胡德的司令部冲去。邦内尔家门前,艾莫斯手拉着马车的头马,眼睛骨碌碌转着和思嘉打着招呼。
“你还没走呀,思嘉小姐?我们现在正准备走呢。老太太正在收拾行李。”
“走?到哪去?”
“上帝才知道呢,小姐。到某个地方去吧。北方佬要来了!”
她继续赶路,甚至连再见也没说。北方佬要来了!在韦尔塞教堂,她停下来喘口气,让自己怦怦跳的心稍微平静一下。要是不平静一下,她一定会晕过去的。她正扶着一根电线杆支撑着自己,看见一个军官骑着马从五角场沿街冲过来。她一时冲动,跑到街上,对他挥了挥手。
“噢,停一下!请停一下!”
他突然勒住马缰,马前腿腾空,直立了起来。他脸上布满疲惫的皱纹,神情很急,破烂的灰帽已经被风吹下来了。
“夫人?”
“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北方佬真的要来了吗?”
“恐怕是的。”
“你知道?”
“是的,夫人。我知道。半小时前,从琼斯伯勒战场送了份急件到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