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约翰斯顿的老部下们还是迈着毫不疲倦、无忧无虑的步伐走了过来。三年以来,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他们还有余力对漂亮的姑娘们咧嘴而笑,向没有参军的男人开着粗鲁的玩笑。他们正在开赴环绕全城的战壕——不是匆匆忙忙挖成的浅浅的战壕,而是齐胸深的、用沙袋加固过的土木工事,顶部还插着削尖的木棒。这些战壕环绕了全城,一英里又一英里,红色的沟壑上面盖上了红色的土堆,等着人来填满它。
人群向队伍欢呼着,就像他们是凯旋归来的勇士一样。每个人心里都怀有恐惧,可是,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事实真相,既然最糟的事情已经发生,既然战争已经打到家门口,全城人反倒变了。现在不再恐慌,不再歇斯底里了。心里所想并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快乐,虽然说这种快乐伴随着紧张感。每个人都尽力向部队展示一副勇敢、自信的面孔。每个人都在重复着乔老将军在被免职前不久说过的话:“我可以永远守住亚特兰大。”
现在,胡德也不得不撤退了,很多人便和战士们一样,希望乔老将军能够官复原职,可是他们强忍着不说出来,只从乔老将军的话中获得勇气。
“我可以永远守住亚特兰大!”
约翰斯顿将军采用的是谨慎的战术,这可不是胡德的作风。他一会从东面袭击北方军,一会又从西面袭击北方军。舍曼把全城团团围住,就像个摔跤运动员,试图从对手的身上找到一个抓手的地方。胡德没有待在散兵壕里等着北方军来向他们进攻。他大胆地出去迎击他们,向他们猛扑过去。仅仅几天工夫,亚特兰大战役和埃泽拉教堂战役都打完了。这两个地方都是规模较大的交战,这反倒使桃树街的交战变成是小打小闹了。
可是,北方佬总是会回来再次开战。他们的损失惨重,但他们输得起。他们的炮兵一直在猛轰亚特兰大,待在家里命也不保,屋顶被掀翻了,街上被炸出一个个大弹坑。城里人在地下室、在坑道里、在铁路沟渠里挖出的浅浅的隧道中尽可能地躲避着炮火。亚特兰大被包围了。
在胡德将军接管指挥权后的十一天内,他损失的兵力几乎和约翰斯顿七十四天中打仗和撤退时损失的兵力一样多。亚特兰大已经三面受敌。
亚特兰大到田纳西的铁路全线现在都落到了舍曼的手里。他的军队穿过铁路到了东部,切断了往西南方向通往亚拉巴马的铁路。只有往南的一条铁路,就是通往梅肯和萨凡纳的还在通行。城里挤满了士兵、伤员和难民。这唯一的一条铁路线已经满足不了这个水深火热的城市迫切的需要了。但只要这条铁路还掌握在手中,亚特兰大就能够坚持下去。
这条铁路太重要了,思嘉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害怕极了。为了控制这条铁路,舍曼一定会奋勇作战,而胡德也会拼死保住它。因为这条铁路贯穿全县,而且经过琼斯伯勒。而塔拉离琼斯伯勒只有五英里!比起亚特兰大这个尖叫声不断的地狱来,塔拉倒像是个避难所。可是,塔拉离琼斯伯勒只有五英里!
亚特兰大战役打响那天,思嘉和其他太太小姐们坐在商店的平屋顶上,打着小巧的阳伞遮着太阳,坐在那观战。但是,第一发炮弹落到街上时,她们便赶紧逃到地下室去了。就在那天晚上,妇女、儿童和老人组成的撤退大军开始从城里出发了。他们的目的地是梅肯。那天晚上乘火车走的人当中,有许多人在约翰斯顿从多尔顿撤退时就已经逃难过五六次了。和到亚特兰大时的旅程相比,他们现在的旅程可是轻松多了。许多人只带着一个毛毡袋和包在印花大手帕里的简陋的午餐。到处可见一脸惊恐的仆从们拿着银水罐、刀叉及在第一次开仗时抢救出来的家庭画像。
梅里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都不肯走。医院需要她们。她们还自豪地说,她们一点都不害怕,哪个北方佬也无法把她们从自己的家里赶走。但梅贝尔和她的孩子及范妮·埃尔辛都去了梅肯。自结婚以来,米德太太第一次采取了反叛的行动。医生命令她坐火车到安全的地方去,可她断然拒绝了。她说,医生需要她,再说,菲尔就在战壕里,她想离他近些,万一……
但怀廷太太和思嘉圈子里的许多太太小姐都走了。白蝶姑妈是最早对乔老将军的撤退策略提出非难的人,现在也是最早收拾行李的人之一。她说,她的神经很脆弱,受不了噪音。她担心一有爆炸就会晕过去,连想走到地下室去也办不到。不,她可不是害怕。她孩子般的小嘴很想装出一副英勇的神情来,但是办不到。她要到梅肯去,和她的表妹伯尔老太太住在一起,姑娘们得跟她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