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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158)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然而,思嘉还没来得及送他们两人踏上回家的旅程,就传来了这样的消息,说北方军开到了南面,在亚特兰大和琼斯伯勒之间的铁路沿线到处骚扰,小打小闹。假如北方佬拦截了韦德和普里西坐的火车呢——想到这点,思嘉和媚兰脸都白了。大家都知道,北方军对孤独无助的孩子所施的暴行比对妇女的还更恐怖。所以她又害怕送他回家了。他也就留在了亚特兰大,像个惊恐万状、默默无言的小鬼魂,拼命跟着他妈妈,手里一时半刻没有抓住他妈妈的裙子,他就会感到害怕。

七月的天气非常炎热,围城在继续。夜晚阴沉、宁静,伴有不祥之感。夜晚过去了,炮声隆隆的白天又开始了。可这个城市开始调整自己了。事情好像是这样的,既然最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他们便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他们曾经害怕围城,而现在围城已经发生,而且毕竟还不算太糟。日子照旧可以过下去,而且也确实和往常几乎没什么两样。他们知道,他们正坐在一座火山上。可火山若要爆发,他们也无能为力。那为什么现在就要担心呢?何况火山很可能根本就不会爆发。就看看胡德将军是怎样把北方军挡在城外的就行了!看看骑兵部队是怎样把到梅肯的铁路控制在手里的!舍曼永远也不会得到它!

尽管面对落下的炮弹和越来越不足的配给,但他们表面上显得很不在乎;尽管北方军离他们只有半英里远,但他们却只当没看见;尽管对散兵壕里穿着褴褛的灰色军服的部队有无限的信心,可是,亚特兰大这个城市的表皮下面,流动着一股狂野的情绪,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悬而未决,担心忧虑,痛苦,饥饿和一会充满希望,一会又伤心失望带来的痛苦,正在使这表皮一天薄过一天。

渐渐的,思嘉从朋友们一张张勇敢的脸上获得了勇气。无法治愈的就必须忍受,大自然也在宽厚仁慈地调整着自己。思嘉也从其中获得了力量。……当然,听到爆炸声她还是会跳起来,但她不再尖叫着跑去把头埋在媚兰的枕头底下了。现在,她也能够一边大口吃着东西,一边无力地说:“那颗炮弹挺近的,对不对?”

她现在不怎么害怕了,这还因为生活已经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这是场可怕的噩梦,可怕得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她,郝思嘉,不可能处于这么危险的境地当中,每时每刻都受到死亡的威胁。生活那种安宁的进程,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变得面目全非。

这太不真实了,不真实到了荒唐的地步。天亮时还是色彩柔和的蓝蓝的天空,后来就被炮火的硝烟玷污了,烟雾就像挂在低空的雷云一样笼罩着整个城市;温暖的中午曾经到处飘荡着一簇簇忍冬属植物和爬藤玫瑰的恬淡的幽香,现在却变得如此可怕。炮弹呼啸着落在街上炸裂开来,仿佛世界末日来临。弹片飞到了几百码开外,人和动物被炸得粉身碎骨。

下午的午睡已经不再安静,慵懒,战争的喧闹时不时或有停息,可桃树街却每时每刻都生气勃勃,忙乱热闹——大炮和救护车隆隆驶过;伤员从散兵壕里蹒跚而来;部队匆匆忙忙跑步而过,被指挥官从城这边的壕沟里调到城那边的工事去,因为那里敌人的攻势很强;传令兵们沿街冲向司令部,好像南部邦联的命运全都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炎热的夜晚带来了些许安宁,可这安宁却伴随着一种不祥之感。静谧的夜晚降临时,那是太过安静了——似乎雨蛙、昆虫和打着瞌睡的反舌鸟也都害怕过头了,它们在夏夜的常规合唱中,好像连音调都不敢提高。最后一道防线中的旧式步枪不时发出尖利的噼啪声,打破了这种宁静。

在夜深人静、灯火尽熄的时候,媚兰也已酣然入睡,整个城市一片死静。思嘉在辗转难眠之时,经常会听到前门门插的咔嗒声和轻柔、急迫的敲门声。

总是有士兵站在前面的游廊上,黑暗中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许多不同的声音异口同声地从黑暗中传来,跟她说话。有时候是阴影中某个斯文的声音:“夫人,非常抱歉打扰了你,你能不能给我和我的战马一些水喝?”有时候是山地人那种生硬的喉音。有时候又是最南端长满狗牙草的平坦的乡间那怪怪的鼻音。偶尔,沿海地带那慢吞吞的声音也会在她心里打个激灵,这使她想起了埃伦的声音。

“小姐,我有个伙伴本是要到医院去的,可他好像到不了那里了。你能不能把他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