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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153)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不等胡德准备好,舍曼就发起了进攻。在指挥权变更后的那一天,北方军的将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了离亚特兰大六英里远的小镇迪凯特,并且占领了该镇,在那里切断了铁路。这条铁路连接着亚特兰大和奥古斯塔、查尔斯顿、威尔明顿和弗吉尼亚。舍曼给了南部邦联极为致命的一击。已经到了采取行动的时候了!亚特兰大强烈要求采取行动!

接下来的七月,一个热得冒汗的下午,亚特兰大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胡德将军所做的远远不只是站住脚浴血奋战。他在桃树溪对北方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命令他的属下从散兵壕里冲出来,向比他们多一倍的穿蓝色军服的北方军战线发起进攻。

每个人心里都很害怕,都在祈祷着胡德的进攻会把北方佬赶走。他们听着沉闷的炮声及成千上万步枪的射击声。虽然离城中心有五英里远,但声音很大,听起来几乎就像是从隔壁街区传过来的。他们听得见大炮的隆隆声,看得见滚滚的硝烟在树林的上空翻卷着,就像挂在低空的云朵。可是,一连好几个小时都没人知道战况如何。

快到傍晚的时候,传来了第一条消息,可是消息很不确定,互相矛盾,令人感到很害怕。消息是由战斗刚开始那几个小时中受伤的伤员带来的。这些人开始鱼贯而来,有的独自一人,有的成群结队,伤势较轻的搀扶着那些一瘸一拐、步履蹒跚的。他们很快就形成了一条稳定的人流,痛苦万状地朝医院走去。他们的脸被硝烟炮火熏得黑糊糊的,就像黑人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尘土和汗水,伤口没有包扎,血已经凝固,成群的苍蝇围着他们直转。

从城北面挣扎着走过来的伤兵们最早到达的房子之一便是白蝶姑妈的房子。他们一个接一个迈着蹒跚的脚步来到门口,一屁股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哇哇乱叫:

“水!”

一整个艳阳似火的下午,白蝶姑妈和她的家人,黑人也罢,白人也罢,全都站在烈日下,提着水桶,拿着绷带,舀水给伤兵们喝,为他们包扎伤口,直到绷带全部用完,连撕开的床单和毛巾也全部用尽为止。白蝶姑妈是个看见血就会晕过去的人,现在却把这点全给忘了,跑上跑下忙活着,那双小脚穿的鞋又太小,走得小脚都肿了起来,再也支撑不了她。连挺着大肚子的媚兰也忘了羞怯,兴奋地和普里西、厨娘及思嘉一起忙活着,脸上的紧张神情不亚于任何一个伤员。最后,她晕倒了,可连个让她躺的地方都没有,只好让她躺在厨房的桌子上,因为屋里的每张床铺、每把椅子和每张沙发都挤满了伤员。

在这一片忙乱中,小韦德完全被遗忘了。他蹲在前面游廊的栏杆后面,像个关在笼子里的惊恐万状的小兔子一样,眼睛因恐惧而瞪得大大的,边吮着大拇指,边打着嗝。有一次,思嘉看到他,便厉声对他说:“到后院玩去,韦德!”但眼前这幅惨景令他又害怕又着迷,他便没有照母亲说的话去做。

草地上满是疲乏沮丧的人。他们太累了,无法再往前走。由于受伤,他们都已经太虚弱,根本无法动弹。彼德大叔便把这些人弄上马车,载到医院去,一趟一趟地载,直到老马都累得大汗淋漓。米德太太和梅里韦瑟太太也把她们的马车派来了。马车上路时,连弹簧都被伤员的体重压弯了。

后来,在漫长、炎热的夏日黄昏,从战场上开过来的救护车隆隆驶过,还有盖着帆布篷的军需货车。接着就是农场货车、牛车,甚至还有私人马车,这些都是被医疗队征用的车辆。它们从白蝶姑妈的屋子前面经过,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颠簸着,里面载满了伤员和濒临死亡的士兵,一滴滴鲜血滴落到红色的尘土中。看到提着水桶、拿着勺子的女人,车辆都停了下来,响起了一片低语声:

“水!”

思嘉托着那些摇晃不已的头,让那些焦渴的嘴唇能喝到水;把成桶的水泼在那些满身尘土、正在发烧的士兵身上,还把水泼在开裂的伤口上,好让那些人的疼痛能得到暂时的缓解。她踮着脚尖,把勺子递给救护车司机,心都跳到了喉咙口,对每个司机发问:“有什么消息没有?有什么消息没有?”

大家都这么回答她:“具体情况还不知道,夫人。现在说还为时尚早。”

夜幕降临了,气候闷热难当。天空中一丝风也没有,黑人举着燃烧的松节,使天气更加闷热。尘土塞满了思嘉的鼻孔,嘴唇也直发干。那天早晨刚刚洗得干干净净、浆得硬硬的淡紫色印花裙子已被血水、尘土和汗水弄得斑迹点点的。希礼写信时说过,战争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而是污秽和痛苦。这么说,这就是希礼所指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