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之后,疲惫、自怜,他心肠变软了。见到瑞那夫人,便拿起她手,怀着从未有过的挚情连连吻着。她快活得脸都红了,但几乎在同一刻,妒火也冒了上来,就把于连推开去一点儿。
于连的铮铮傲骨,近日里大受打击,此刻就愣头愣脑的,像个傻子。瑞那夫人在他眼里无非是个有钱的阔太太,想到这里,就不胜轻蔑地放下她的手,径自离去。他走到花园里,踱来踱去
,想着自己的心事,不一会儿,唇上才浮出一丝苦笑。
“我在这儿散步,优哉游哉,像一个可以随便支配自己时间的闲人!若不去照管孩子,就难逃瑞那先生的责备,等会儿理又在他那一边了。”于是急忙朝孩子房里跑去。
他很喜欢最小的那个孩子。孩子的亲近,平抚了一点儿他惨痛的情绪。
“总算这个孩子还没看不起我,”于连想,但他立刻把痛苦稍减,看作是软弱的又一表现,并引以自责,“这些孩子捋我的顺毛,就像喜欢他们昨天刚买来的小猎犬一样。”
①大胆查理(CharlesleTéméraire,1433-1477),系法国勃艮第公爵,以胆大妄为著称,后在与路易十一交战中阵亡。
10 立巍巍壮志发区区小财
热情最会伪装,
须知欲盖反而弥彰;
犹如乌云越黑,
越显示会引来风暴雨狂。
——《唐璜》第一章第七十三节
瑞那先生从古堡各卧室,一间间走过来,最后又回到孩子的房间,听差在后面搬草垫。市长突然进房,对于连来说,不啻是满满的水杯里又加上了一滴,顷刻就要旁溢。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脸色比平时更苍白更阴沉。瑞那先生忙收住脚步,看看身旁的仆人。
“先生,你以为跟别的教师,你几个孩子会有同样的进步?如果答复是否定的,”于连不等瑞那先生回答,便接着说,“那你怎么敢责备我,说我耽误他们功课?”
瑞那先生先是一惊,等回过神来,从这乡下小伙子异样的口气里,推断他大概另有高枝可攀,打算离开此地了。但于连越说越气,“先生,不靠你,我照样有饭吃。”他又补上一句。
“看到你情绪这么冲动,我真的有气。”瑞那先生有点儿格格不吐。两个下人在十步之外,忙着铺床。
“这种话我不要听,先生,”于连忘乎所以地说道,“你想想看,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多么难听,而且还当着太太们的面!”
于连的要求,瑞那先生知道得太清楚了,艰难地盘算真有痛彻肺腑之感。于连也真是气疯了,直嚷嚷道:“离开府上,大人,我知道该去哪儿。”
一听此话,瑞那先生仿佛已看到于连在瓦勒诺府高坐堂皇。
“好吧,先生,”市长终于叹口气说,神气像是要动一次痛苦的手术,“我接受你的要求。从后天起,也就是下月初,我每月付你五十法郎。”
于连真想笑出来,一时愣在那里无言以对:他的怒气全消了。
“这畜生我还太看得起他了!”于连心里想,“无疑,这是卑劣的灵魂所能表示的最大歉意了。”
几个孩子看到这场面,吓得目瞪口呆,急忙跑到花园里,去报告母亲,说于连先生怒气冲冲,不过他以后每个月有五十法郎了。
于连出于习惯,跟着孩子走过去,连看都没看瑞那先生一眼,把东家栽在那儿干生气。
“瞧,瓦勒诺又叫我多花一百六十八法郎,”市长心里嘀咕道,“这家伙供应给孤儿院的伙食,我非得说两句硬话讽刺他。”
过了一会儿,于连跟瑞那先生又面对面碰上了:“我有点儿心事,要去跟谢朗神甫谈谈。现有幸禀告阁下,不才想告几小时的假。”
“嗳嗳,亲爱的于连!”瑞那先生堆出一副虚伪不过的笑脸,“就去一天吧,你要是愿意,再加明天一天也不妨。上维璃叶,可以骑花匠的马去。”
“果不出所料,”瑞那先生忖道,“准是给瓦勒诺回话去了,而对我,他还什么也没向我承诺呢,不过,得让这小伙子头脑冷静下来才好。”
于连很快出门,爬上后山的大树林,从苇儿溪穿过这片树林,也可以抵达维璃叶。他不想马上去见谢朗神甫。谁高兴再去演一场假戏呢!他有必要看清自己的灵魂,回顾一下激荡的情绪。
“我打了个胜仗,”一旦置身林间,远离众人耳目,他这样自语道,“我真的打了个胜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