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忏悔师来对于连说,除非堕入自杀这种可怕的罪过,否则他应竭尽所能,以获得恩赦。须知僧侣在巴黎的司法界很有势力,这里倒有个简便可行的办法:就是公然改换教派……
“公然!”于连紧盯了一句,“好啊!你的狐狸尾巴给我抓住了,我的神甫,你也像传教士那样演戏……”
詹森派教士郑重其事地答道:“以你的年龄,你天生的动人仪容,你那甚至无法解释的犯罪动机,为营救你拉穆尔小姐所做的可歌可泣的努力,总之这一切,直至被害女子对你那份石破天
惊的情谊,把你造就成一个贝藏松年轻女子心目中的英雄。她们为了你,把什么都忘了,连政治都忘了……
“你改宗易教,会在她们心里引起强烈震动,留下深刻印象。这样,对教会就大有用处;难道因为耶稣会也会采取同样做法这样一个肤浅的理由,我就迟疑不决了?事实上,这个特殊的案
例,即使逃过他们贪婪的魔掌,他们也还会节外生枝,从中作梗的!但愿事情不至于到这一步……你幡然改宗赢得的眼泪,足可抵消十版伏尔泰反宗教著作所产生的腐蚀作用。”
于连冷不丁儿答道:“我要是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我这个人还剩下什么呢?我曾有不可一世之概,我不愿责备自己;我那时的行为,是照那时的世风时尚。眼下我只能活一天算一天,
得过且过。总之,时到如今再做出什么低三下四的事来,我会不胜痛惜的。”
另外一桩事,使于连别有一番感慨,那是来自瑞那夫人的。不知是哪位会想花头的女友,居然劝动这天真而羞怯的妇人,说她有责任亲赴圣克卢宫,叩见查理十世。
瑞那夫人已跟于连有过一次分离,牺牲不可谓不小。有过这番经历,抛头露面的难堪已算不得什么,而换了别的时候,她会觉得比死还可怕。
“我要去觐见国王,我要傲然宣称:你是我的情人。一个人的生命,尤其像于连这样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超乎一切考虑之上。我会说,你是妒性发作,才来谋害我性命的。已经有过好些先
例,不少可怜的年轻人,犯了这类案子,由于陪审团法外施仁,或国王宽大为怀,而救得一命……”
“我不想再见你了,我要他们关上牢门不放你进来,”于连嚷道,“你如果不肯发誓,担保决不做出任何使我俩当众出丑的事,我明天就会在绝望之下自杀而死!到巴黎去,绝不是你自己
的想法。告诉我,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人生短暂,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还不快快活活的!把你我的存在隐蔽起来吧,再说,我的罪行也太彰明较著了。拉穆尔小姐在巴黎很有影响,应该相信,凡是人力所能办到的,她都已
尽力了。在内地这里,所有有钱有势的人都跟我作对。你这样奔走下去,只会招惹他们,尤其是那些温和派,生活对他们原是便易不过的……不要授人以柄,让马仕龙、瓦勒诺以及无数好
心人,笑话咱们。”
地牢里空气恶劣,于连已觉得难以忍受。幸亏通知他行刑的那天,阳光灿烂,万物欣然,于连觉得胆气很足。露天里走过去,不无爽快的感觉,就像漂泊已久的海员重新踏上陆地一样。“
来吧,一切都很好,”他心里想,“勇气,我一点儿也不缺。”
这脑袋里,从没像在将落未落之际那么充满诗意。从前在苇儿溪树林所领略的那些美好瞬间,这时正挟持最后之力,朝他意识奔凑而来。
整个过程,简单而又得体,在他这方面也没有丝毫做作。
前夕之前夕,他对傅凯说:
“说到情绪,我无法担保。地牢这么丑陋,这么潮湿,关得我发躁发狂,神志不清。至于恐惧,不,我绝不会吓得面如土色。”
他事先已做好安排,请傅凯在最后一天的早晨,把玛娣儿特和瑞那夫人带走。
他特别叮嘱:“让她俩乘一辆车走。把驿马赶得风驰电掣,狂奔不止。不是夫人倒在小姐身上,两人抱成一团,就是小姐瞪着夫人,彼此不共戴天。不管是哪一种情形,都能分散这两个可
怜女子的心思,不去想她们可怕的痛苦。”
于连曾先期要瑞那夫人发誓活下去,可以照料玛娣儿特的儿子。
“谁知道?说不定人死后还有知觉,”一天他对傅凯说,“俯临维璃叶的高山上有个小山洞,我挺乐意安息——姑且这么说吧——在那个山洞里。我曾跟你说过,有好几次,晚上躲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