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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180)

作者:司汤达

觉得过意不去。

“怎么!我在她身旁,有时会心神不属,有时甚至感到厌烦,”他扪心自问,“她失身于我,得到的竟是这样的报答!难道我是坏蛋?”这种问题,换了他雄心万丈的时节,是根本不会放

在心上的;那时,对他而言,壮志未酬,才是人生唯一的耻辱。

看到玛娣儿特,他的苦闷更觉深重了,因为他这时引发她一种非同寻常的、几近疯狂的痴情。她说来说去,尽是为营救他而愿做的种种不可思议的牺牲。

玛娣儿特为一种她引以为豪的,比骄傲更强烈的情绪所激励,不愿此刻生命中的分分秒秒,未做任何惊人之举就白白过去。与于连的长谈,充满了异想天开的,对她说来也是险象环生的计

谋。那些狱卒,得了很多好处,任她在牢里无法无天。玛娣儿特的想头,尚不限于牺牲名誉;即使里里外外的人看她腆着肚子,也不以为羞。跪在飞驰的御辇前替于连求情,为引起善心太

子的注意而甘冒给騑车轧死的危险,不过是她勇敢而狂热的头脑里渺乎小哉的臆想。通过内廷方面的知交,她相信自己准能召赴圣克卢御苑,进入禁闱重地。

这般忠诚,于连自觉承当不起;说实在的,他对英雄行为已感倦怠。也许一种天真淳朴的、近乎羞怯的柔情,更能拨动他的心弦;但玛娣儿特却相反,她高傲的心魂,总需要公众和他人来

烘云托月。

为情人的生命——她不愿在情人死后还苟活人世——而焦虑和担忧之际,她还怀有一种隐秘的愿望,想以自己极度的情爱和崇高的举动来震动公众。

见到这一桩桩英雄行为,于连对自己不为所动而感到愠怒。要是得知玛娣儿特向善良的傅凯,向他忠心耿耿,但非常理智、非常狭隘的头脑,灌输了多少疯狂的念头,不知会气到什么程度

玛娣儿特忠勇之举,傅凯不知道有什么可责备的,因为,只要能救出于连,他也肯牺牲全部财产,不惜侥幸行险。不过,看到玛娣儿特大把撒钱,着实吃惊不小。最初几天,她钱财上这样

的大手大脚,真把他镇住了;他跟所有内地人一样,历来敬钱如神。

后来,傅凯发现拉穆尔小姐的方案经常在变。大感快慰的是,他终于找到一个词儿可以贬抑这种够呛的性格:女人善变。从这个形容词到内地最损的话:寻事吵闹,相隔也仅一步之遥。

一天,于连看玛娣儿特离开牢房,心里思量:“真怪,她这份痴心,情意可感,我自己竟这样无动于衷!可是两个月前,我是那样喜欢她!我在哪里看到,说人之将死,对一切都提不起兴

致来。但可怕的是,自己即便感到有负于人,死到临头时已来不及痛改前非了。那么,我算是个自私家伙啦?”他为此自责不已。

在他心里,雄心已死,但是另一种感情却从死灰中冒出头来:谋杀瑞那夫人的悔恨之情。

事实上,他眷恋到了发狂的地步。当独居孤处、无人搅扰的时候,他整个身心浸沉在回忆里,想起从前在维璃叶或苇儿溪度过的快乐日子,感到异样的幸福。那段飞快过去的时日,即使一

些琐琐碎碎的事,都觉得清新扑面,横空而来,令人不胜牵萦。厕身巴黎后的春风得意,他从来不愿去想,甚至感到厌烦。

这种迅速发展的倾向,玛娣儿特的妒忌心已猜到几分。她清楚看到,得跟他的喜欢孤独苦苦争斗。有几次,她惴惴然说出瑞那夫人的名字,于连竟会战栗起来。他的情思,弥漫得更无涯际

了。

“他死了,我也跟着死去,”拉穆尔小姐倒真是这样想的,“看到一个像我这样身份的姑娘,没头没脑地爱上一个注定要死的情人,巴黎的客厅会有何议论呢?这样的感情,直要追溯到英

雄的时代才能找到。在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治下,正是这类爱情,激荡着那时代的人心。”

在最忘情的时刻,她把于连的头紧紧抱在胸前,不胜惊恐地想道:“怎么!这可爱的脑袋,就要给砍下来?!”这时,她心里激扬着一种豪情,一种不无得意的豪情:“嗨,我的嘴唇此刻

吻着这漂亮的头发,不出二十四小时,就会变得冰冰凉了。”

豪情胜慨、淋漓痛快的史事,牢牢萦绕在她记忆之中。自杀的念头,本身就会缠绕不休,原先还离得很远的,现在却钻进这颗骄矜之心,凌越其上了。玛娣儿特傲然想道:“不,祖先的热

血,传到我身上,还没有变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