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处世之道,瑞那夫人感到不是味儿;换了于连到来之前,根本就不会觉察得到。每次看到于连十分简朴,却相当整洁的衣着,心里不免要想:“真难为了这孩子,不知是怎么对付过来
的?”
渐渐地,对于连的缺这少那,不但不以为怪,反而十分怜惜。
瑞那夫人是那种头半个月里会被人当作傻瓜的内地女人。她毫无人生经验,也没多少话要说。但生性优雅而自视颇高,那种人所共有的追求幸福的本能,在她身上,往往表现为对凡夫俗子
的不屑理会,只因造化弄人,打发她与凡庸之辈为伍。
她那淳朴的天性和灵敏的头脑,要是能多受一点教育,就大足称道了。但是,这位独养女儿,是在修道院教养长大的;那些修女是狂热的“耶稣圣心会”会员,对反对耶稣会的法国人恨之
入骨。瑞那夫人还算有头脑,把修道院学来的一套,因其荒谬,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但这一空自,却没有别的东西来填补,结果变得一无所知。身为大宗财产的继承人,从小惯受奉承,
加之又有狂热的殉教倾向,所以养成一种内向的性格。表面上她极其迁就,善于克己,维璃叶那些做丈夫的,都把她当作开导妻女的闺范,这也成为瑞那先生骄傲的资本;其实,她惯常的
行为方式,也只是心高气傲、睥睨万物的表现而已。即使说一位高傲的公主全不把身边贵族子弟放在眼里,但对周围的关注程度,依然远远胜过这位外表十分谦和、性情十分温柔的女子对
她丈夫一言一行的关切。于连到来之前,瑞那夫人的心思全放在几个孩子身上。他们生点儿小病,偶感不适或略觉快乐,把她这颗敏感的心全占了去;她这颗心,只有早先在贝藏松“圣心
会”时期,才崇敬过天主。
如果有个孩子发烧,她会急得仿佛孩子就要死去似的,只是她不肯对别人说罢了。婚后的头几年,出于倾诉心曲的需要,她常把这类忧急事儿告诉丈夫,可是得到的却是哈哈一笑,两肩一
耸,再加上几句数落女人痴心的老生常谈。这种一笑了之的态度,尤其是涉及孩子的病痛,真好比是一把匕首在剜瑞那夫人的心。这类嘲笑,与早年在修道院听到的甜言蜜语,真是大相径
庭,她的教育是由苦难完成的。这类苦楚,因为生性高傲,即使对好友戴薇尔夫人也绝口不提。在她想象中,所有的男人,都跟她丈夫,跟瓦勒诺和专区长官莫吉鸿一个样,他们粗鲁,除
了金钱、地位、名声之外,对一切都麻木不仁;凡与自己相左的看法,就不分青红皂白,盲目仇视。男人的天性,在瑞那夫人看来,就是如此,就像穿长靴戴毡帽一样天经地义。
瑞那夫人虽则在这利欲熏心的社会圈里生活了多年,但对见钱眼开的人,依旧是看不惯。
乡下小伙子于连之所以走运,可以从这里找到原委。瑞那夫人对这颗高尚而骄傲的心,深表同情;感受一新,殊觉甜蜜。于连的稚拙无知和举止粗野,瑞那夫人很快也就予以原谅。稚拙无
知,也不无可爱之处;至于举止粗野,就更有劳她去纠正。她发觉,于连的谈天,还值得一听。尽管讲的都是寻常事儿,比如说,有条狗跑过街,被乡下人疾驰而过的大车当场轧死,好不
可怜。这幕惨象,只引得她丈夫轰然一笑;这时,于连两道弯弯的浓眉,就紧蹙了起来。瑞那夫人慢慢觉得,慷慨、高尚、人道,只存在于这年轻修士身上。这些优秀品德,在美好的心灵
中激起的全部同情,甚至钦佩,她全倾注给了于连一人。
如果在巴黎,于连对瑞那夫人的态度,可以立时变得简单起来;因为爱情在巴黎,不过是小说的产物。年轻的家庭教师与他腼腆的女主人,对他们的处境,大可以从三四本小说里,甚至从
戏院的情歌中,得到某种启示。言情小说会给他们规定该扮演的角色,指明该仿效的榜样;而这榜样,浮夸如于连,迟早会如法炮制,虽说这样做来未必有什么乐趣,甚至未必乐意。
在比利牛斯或阿韦龙省的小城,由于气候炎热,一桩区区小事,就可以闹得满城风雨。而在我们这阴沉的天空下,情形就大不相同:一个贫苦少年,他之所以野心勃勃,是因为他的少年心
,渴慕着优雅,有些享受非钱不办,现在又天天与一位三十年华的少妇朝夕厮守,而这女子却规规矩矩做人,兢兢业业教子,小说里的行为是从不去模仿的。在内地,一切都是徐徐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