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玫瑰经》(正式名称为《圣母圣咏》),于十五世纪由圣座正式颁布,是天主教徒用于敬礼圣母玛利亚的祷文。“玫瑰经”一词来源于拉丁语“Rosarium”,意为“玫瑰花冠”或“一束玫瑰”。——互动百科
费尔南达有一册配有金色小钥匙的精美历书,她的灵修导师在上面用紫色墨水标出了需要禁欲的日期。除去圣周、主日、守节日、每月第一个星期五、静修日、弥撒日以及月事周期,她一年中可行房的日子只剩四十二天,分散在密密麻麻的紫色小叉之间。奥雷里亚诺第二确信时间会摧毁这面凶恶的铁网,同时大大延长了预定的喜宴天数。乌尔苏拉忙于将白兰地和香槟的空瓶丢进垃圾桶,以免家中无处落脚,她在精疲力竭之余惊奇地发现,爆竹声和音乐声在继续,一头头牛被屠宰,但新婚夫妇却在不同时间就寝且睡在不同的房间。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经历,暗中疑惑费尔南达是否也贴身穿着一条贞节裤,迟早会引发人们的嘲笑,酿成又一场悲剧。然而费尔南达向她坦诚,自己仅仅是需要两个星期的预备期才能和丈夫有肌肤之亲。期限过去,她果然打开卧室房门,表现出赎罪祭品一般的自我牺牲气概。世上最美的女人出现在奥雷里亚诺第二眼前,她光彩诱人的眸子好像受惊的动物,长长的黄铜色发丝散满枕上。目醉神驰之下,他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费尔南达穿了一件宽大的白睡衣,衣角直垂至脚踩,袖口遮住双手,小腹位置一个圆洞掩映于精美花边中。奥雷里亚诺第二不禁放声大笑。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淫秽的,”他大叫道,笑声在整个家中回荡,
“我娶了个慈悲的修女回家。”
一个月后,他仍然没能让妻子脱下睡衣,便去为佩特拉·科特斯照女王相。晚些时候当他把费尔南达劝回家,趁着和好的热度百般纠缠,她终于让步了,却无法给予他当初远赴三十二座钟楼之城寻找她时所梦想的满足。奥雷里亚诺第二在她身上找到的只有深深的痛苦。在他们第一个孩子降生前不久的一天夜里,费尔南达发觉丈夫又偷偷回到了佩特拉·科特斯的床上。
“是这样。”他承认了,以无可奈何的语气解释道,“为了让牲口继续繁殖,我不得不这么做。”
他花了些时间使费尔南达相信这离奇的理由,但当他用无可辩驳的证据将她说服,她却只要他保证一件事:最后不要让人撞见他死在情妇的床上。于是三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奥雷里亚诺第二对两人一般亲热。佩特拉·科特斯为情人的回归而扬扬自得,费尔南达则装作毫不知情。
这种默契并未令费尔南达融入这个家庭。乌尔苏拉多次要求她丢掉行房后起床时必戴的羊毛皱衬领,那已经引起邻居的窃窃私语,但她没有理会。乌尔苏拉也没能说服她改上厕所或是改用夜壶,而将金溺盆卖给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做成小金鱼。阿玛兰妲对她矫揉造作的用词、谈起任何事情都要拐弯抹角的说话习惯十分不满,在她面前说起自创的黑话。
“这非是非,”她说,“非那发种发连非自非己非拉非的非屎非都夫恶发心夫的发女非人非。”
终于有一天,费尔南达再也无法忍受嘲弄,想知道阿玛兰妲究竟说了些什么。她直截了当地作出回答,毫不拐弯抹角。
“我是说,”她答道,“你就是那种把屁股说成斋戒日的女人。”从那天开始两人不再说话。实在迫不得已,她们会互留便条,或者对着空气传话。费尔南达感觉得到自己在家中不受欢迎,但并未因此稍减推行祖上规矩的决心。她取缔了家中谁饿了就自行去厨房吃饭的习惯,强制家人准时准点在饭厅的大桌上就餐,并铺好亚麻桌布,配上枝状烛台和银餐具。乌尔苏拉一向视为日常生活中最简单的事情变成庄严的仪式,由此形成了一种紧张气氛,沉默寡言的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首先对此表示反对。但这一仪式仍被固定下来,再加上晚饭前念诵玫瑰经的程序,都引起了左邻右舍的注意,很快就有风言风语传出,说布恩迪亚家的人不像一般人家那样坐在桌旁,而是把就餐变成了一场大弥撒。甚至乌尔苏拉的迷信也和费尔南达的迷信之间产生了冲突,前者更多源于个人的灵光一现,与传统关系不大,而后者则继承自父母,清晰明确,分门别类适用于不同场合。在乌尔苏拉耳聪目明的时候,她的意愿在家中还有一定影响,往日的一些习惯尚能勉强保留,但当她视力大减,被岁月的重负逼人角落,从费尔南达到来的那一刻启动的严酷变革便彻底完成,家庭的发展走向完全取决于她一人的决定。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按照乌尔苏拉的吩咐接手经营甜食和糖果小动物生意,这在费尔南达眼中有失体面,立刻被取消了。往日从清晨到入睡一直敞开的屋门,在午睡时段以阳光晒热了卧室为理由关闭,到后来也就不再打开。从村庄创建时起就挂在房梁上的芦荟枝和面包,被一座耶稣圣心神龛代替。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察觉了这些变化并对后果作出预言。“我们正在变成贵族老爷,”他抗议道,“这样下去,我们又得跟保守党政府开战了,不过这一次是要把国王推上台。”费尔南达极有分寸,避免与他发生冲突。但他的特立独行、他对一切社会成规的排斥,都令她在内心深处十分反感。他清晨五点必喝的咖啡,作坊里的杂乱无序,身上脱线的毛毯以及傍晚坐在门口的习惯都让她恼火。但她不得不忍受家里的这一不和谐音,因为她确信年老的上校是一头猛兽,只是因岁月消磨和理想幻灭而暂时平静下来,而一旦老人脾气失控就足以令家里天翻地覆。当丈夫决定用曾祖父的名字为他们的长子命名时,她没敢提出异议,因为她来到这个家不过一年。到第一个女儿出生时,她便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决定,要用她母亲的名字取名——雷纳塔。那时乌尔苏拉已经想好要叫她蕾梅黛丝。经过一番紧张的争执,并由奥雷里亚诺第二笑吟吟地居中调停,新生儿以雷纳塔·蕾梅黛丝的名字受洗。但费尔南达仍叫她雷纳塔,而她丈夫一家及市镇上的人都叫她梅梅,即蕾梅黛丝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