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党万岁!”他喊道,“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万岁!”
步枪倾泻的弹雨压倒了烟火的光彩,惊恐的喊叫盖过了乐声,欢乐被恐慌所取代。多年以后,人们仍确信外来女王的亲卫队实际上是一个中队的政府军,每人的外袍下都暗藏着军用枪械。政府在一份特别通告中否认了这一指控,并许诺将彻底清查这场血案。然而真相从未澄清,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女王卫队在未受到任何挑衅的情况下,根据指挥官的暗示进入战斗状态,毫无怜悯地向人群开火。当一切恢复平静,那些假贝都因人都不见了。广场上有死有伤,倒下了九个小丑、四个科隆比纳①、十七个纸牌大王、一个魔鬼、三个音乐家、两个法国贵族和三个日本皇后。在惊惶困惑中,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救出了美人儿蕾梅黛丝,而奥雷里亚诺第二把外来女王抱在怀里带回了家,她的衣服被撕扯成碎片,白鼬皮斗篷上满是血迹。她名叫费尔南达·德尔·卡皮奥。她在全国最美丽的五千名女性中力拔头筹,他们领她到马孔多来,答应封她为马达加斯加女王。乌尔苏拉把她当作女儿对待。人们不但没有质疑她的无辜,反而都同情她的天真。屠杀发生六个月后,当伤者都已痊愈,公墓上最后的花朵全部凋落的时候,奥雷里亚诺第二远赴她和父亲生活的城市找她。后来在马孔多与她成婚,喧闹的欢庆活动持续了二十天。
①科隆比纳(Colombina,亦作Columbine),起源于意大利喜剧的固定角色,多以活泼伶俐的年轻女仆形象出现。
婚姻险些在第二个月破裂,原因在于奥雷里亚诺第二为了向佩特拉·科特斯赔礼,给她拍了一张身着马达加斯加女王盛装的照片。费尔南达知道后收拾起嫁妆箱笼,不辞而别离开了马孔多。奥雷里亚诺第二在去往大泽区的路上追上了她。他苦苦劝说并一再表示要痛改前非,终于将她接回家去。从此,他与情人断绝了来往。
佩特拉·科特斯了解自己的能耐,并没流露出忧愁的迹象。是她令他成为男人。当初她把他从梅尔基亚德斯的房间里引出来时,他还是个孩子,一脑袋荒唐的念头,对现实一无所知,是她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位置。他天生内向,落落寡合,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是她赋予他截然相反的性格:充满活力,豪爽开朗,无拘无束;是她教会他享受生命和狂欢挥霍的乐趣,最终将他由内到外塑造成自己从少女时代起就梦寐以求的男人。他结婚了,就像儿女们或早或晚都会成家一样。他不敢事先告诉她这个消息。在这种情形下,他采取了非常幼稚的做法,不是无端发火便是凭空抱怨,总之想让佩特拉·科特斯主动提出分手。一天,奥雷里亚诺第二又无理取闹,她避开了圈套,并将事情挑明。
“说白了,”她说,“你就是想和女王结婚。”
奥雷里亚诺第二羞愧不已,装出勃然大怒的样子,声称这是对自己的曲解和侮辱,于是一去再没回来。佩特拉·科特斯听着婚礼的音乐和爆竹声、宾客狂欢的喧闹声,一刻也不曾失去休憩中猛兽的那种镇定自若,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奥雷里亚诺第二的又一场淘气。有人向她表示同情,她却报之以微笑。“不用担心,”她说,“连女王都得听我的。”一位女邻居给她带来烛台让她好在失去的情人像前点亮,她的言语中带着神秘的自信:
“唯一一根能让他回来的蜡烛一直亮着。”
不出所料,蜜月一结束奥雷里亚诺第二就回到了她这里。他带来了那群狐朋狗友,以及一位旅行摄影师,还拿来了费尔南达·德尔·卡皮奥在狂欢节上穿过并沾染了血迹的外装和白鼬皮斗篷。当天下午趁着欢闹的气氛,他让佩特拉·科特斯穿上女王的盛装,封她为马达加斯加至高无上的终身统治者,并在朋友当中大肆分发记录盛况的照片。她积极配合这场游戏,内心满怀对他的怜悯,认为他想出这样荒唐的举动来跟自己和好一定没少担惊受怕。到晚上七点,她仍穿着女王的盛装,在床上款待他。他结婚已近两个月,她却立刻觉察出他的婚姻生活并不美满,心中因实现报复而涌出甜美的快意。然而两天后他没敢再来,而是请别人居间解决分手的善后事宜,她便明白自己得比预期更具耐心,因为他看起来已决心牺牲自我来维持表面的婚姻。但她也并不慌张。她仍然逆来顺受,这更证实了人们的印象:她是个可怜的女人。她留下的唯一纪念品是奥雷里亚诺第二的一双漆皮鞋,他自己曾说过要穿着这双靴子睡到棺材里去。她用布把靴子包好收在衣箱深处,准备开始一场耐心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