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老兄:你打仗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老兄,”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回答,“为了伟大的自由党呗。”
“你知道为了什么,算是有福,”他答道,“我呢,现在刚发现我打仗是为了自尊。”
“这可不好。”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说。
他的警觉令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感到好笑。“当然,”他说,“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总比不知道为了什么打仗强。”他看着他的眼睛,笑着加上一句:
“也比你强,你是为了一样对谁都没用的东西打仗。”
他的自尊曾令他放弃与内陆武装组织的联系,除非党的领导人公开更正称他为强盗的说法。然而,他知道只要放下这些顾忌,就能立刻打破战争的恶性循环。休养身体给了他反思的契机。他说服乌尔苏拉挖出剩余的遗产,连同她可观的积蓄都交给自己,又任命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为马孔多的军政首领,随后便起程去与内陆的反抗武装建立联系。
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不仅是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最信任的人,还被乌尔苏拉当作家中的一员。他体质虚弱,性格腼腆,生来文质彬彬,却更适合打仗,不适合从政,他的政治顾问们毫不费力就将他绕进了理论迷宫。不过他还是在马孔多实现了奥雷里亚诺上校梦寐以求的乡土平安,后者希望可以在此安心打造小金鱼以终老。他住在父母家里,但每星期总有两三次到乌尔苏拉这里吃午饭。他开始教奥雷里亚诺·何塞使用火器,对他提前进行军事训练,还在征得乌尔苏拉的同意后带他去军营生活了几个月,使他成长为男子汉。多年以前,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几乎还是个孩子,就表白过对阿玛兰妲的爱意。她那时正沉浸在对皮埃特罗·克雷斯皮的单相思中,因而还嘲笑过他。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在等待。有一回他从狱中给阿玛兰妲捎来一张小纸条,请她在一打细棉布手帕上绣上自己父亲的名字缩写,还捎去了工钱。一个星期后,阿玛兰妲去监狱给他送那一打绣好的手帕,钱也还了他,两人谈了几个小时的往事。“等我出去就和你结婚。”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在告别时说道。阿玛兰妲笑了,但教孩子们读写的时候仍然想着他,希望为他寻回年轻时对皮埃特罗·克雷斯皮燃起的激情。每个星期六是探监的日子,她都去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父母家,陪他们一同去监狱。其中一个星期六,乌尔苏拉看见她在厨房里等蛋糕出炉,要挑出最好的裹在专为此绣出的餐巾里。
“嫁给他吧,”乌尔苏拉对她说,“你很难再找到像他这样的男人。”
阿玛兰妲装出生气的样子。
“我不需要追着男人嫁,”她回答,“我给赫里内勒多带蛋糕,是觉得他可怜,迟早会被枪毙。”
她本是随口一说,却赶上政府公开威胁,如果叛军不交出里奥阿査就要枪毙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探监被取消。阿玛兰妲关起门来痛哭,与当初蕾梅黛丝死时相仿的罪疚感折磨着她,仿佛是她出于无心的话语又一次引来死亡。母亲安慰她,让她相信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一定会有所举动制止枪决,并许诺一等战争结束就亲自把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给她带来。结果她提前兑现了承诺。当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以军政首领的显赫身份再次登门时,她像对待儿子一般接待他,百般恭维以取悦他,全心祈求以唤起他迎娶阿玛兰妲的初衷。她的祈求看来灵验了。每次吃过午饭,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都会留下,在秋海棠长廊里和阿玛兰妲下跳棋。乌尔苏拉给他们送上牛奶咖啡和蛋糕,并照顾好孩子,免得他们被打扰。阿玛兰妲在奋力重燃心中已被遗忘的青春激情的余烬。她无法忍受心头的焦虑,期盼着共进午餐的日子,期盼着下跳棋的午后。有这位勇士的陪伴时间流逝得飞快,他的名字带有怀旧色彩,他的手指移动棋子时的轻微颤抖不易觉察。但那天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再次提出结婚的请求时,她拒绝了。
“我谁也不嫁,”她告诉他,“尤其不嫁给你。你太爱奥雷里亚诺才想跟我结婚,因为你没法跟他结婚。”
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是个有耐性的人。“我会再提出来,”他说,“我迟早要说服你。”他继续登门造访。阿玛兰妲关在卧室里强忍悲声,捂住耳朵,免得听见那位追求者向乌尔苏拉谈论最新战况的声音。尽管心里无比渴望,她仍能克制着不出去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