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西洋画,本来也是门外汉,国际的大作,绝没有观摩的机会,至于自家来买来藏呢,更加谈不上了。一知半解的一点对于洋画的知识,大半还是初学英文,读拉斯金[1]的那几部巨著的时候剩下来的一些渣滓。只记得当时读到他赞美Turner[2]的时候,也曾经滴下过同情的眼泪。但当我那时候见到了悲鸿先生的几张画后,我就感到了他的笔触的沉着,色调的谐和,与夫轮廓的匀称,是我们的同时代的有许多画家所不及的。这时候,上海原也有许多以西洋画而成名的画家在那里。
其后,人事匆匆,我也因避嫌疑而东逃西躲,一直到了这一次抗战事起,而到了武汉,在武汉的政治部里,又与十余年前的许多老友遇见了,有许多是剧人,有许多是画家。从叶浅予[3]、倪贻德[4]的几位先生的口里,我才听到了悲鸿先生的也将由广西而来武汉的消息。
但是到武汉不久,就有了专往各区战线视察之命,我在武汉住下的日子,名义上虽则有九个月,但实际算起来,恐怕只有三四十天的样子;所以在去年,本是可以与悲鸿先生见一次面的,但结果,却终失之交臂,直到今年到了海外,才有了这重叙十年多久别的机会。
悲鸿先生,在这十多年中间的行动与成绩,已在履历里简单叙述过了;我只想说一说他这一回的来星洲,是系去印度应诗人泰戈儿之招的路过。老诗人泰戈儿的如何同情于我们中国的这一次抗战,就在他答日本一军阀走狗诗人的野口米次郎的信里,可以看得出来。他的招悲鸿先生的去印度开展览会,亦是他的这一点同情于弱小民族的义愤心的证明。
悲鸿先生,在广西住得久了,见了那些被敌机滥施轰炸后的无告的寡妇与孤儿,以及在疆场上杀敌成仁的志士的遗族们,实在抱有着绝大的酸楚与同情。他的欲以艺术报国的苦心,一半也就在这里;他的展览会所得的义捐金全部,或者将很有效用地,用上这些地方去。
十多年不见,悲鸿先生的丰采,还觉得没有什么改变,只是颜面上多了几条线纹;但精神焕发,勇往直前的热情气概,还依旧和往年一样。
他的名字,已经与世界各国的大画师共垂宇宙,他的成绩也最具体地摆在我们的面前,所以,不必要的奖誉和夸张,我在这里想一概地略去;只提一提,他的国画,是如何的生动与逼真,画后的思想,又如何的深沉而有力,我想也就够了。
他的中西画的作品,将于本月内在中华总商会举行展览,像《田横五百士图》,像《此去》,像《徯我后》等,都是气魄雄伟,没有人看了不会赞赏的逸品。我们于在这里介绍之余,更希望有巨眼的识者,于参观展览会后,再赐以鸿文,指出悲鸿先生的画品的伟大。
(原载一九三九年三月二日新加坡《星洲日报·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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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约翰·拉斯金(1819—1900),因《现代画家》一书而成名,书中他高度赞扬了威廉·特纳的绘画创作。
[2] 约瑟夫·马洛德·威廉·特纳(1775—1851),英国最为著名,技艺最为精湛的艺术家之一。
[3] 叶浅予(1907—1995),中国漫画和生活速写的奠基人。
[4] 倪贻德(1901—1970),“创造社”成员。
刘海粟教授
刘海粟教授,这次自荷印应南侨筹赈总会之聘,来马来亚[1]作筹赈的画展,一切经过情形,以及关于海粟教授过去在国际,在祖国的声誉和功绩等,已在各报副刊及新闻栏登载过多次,想早为读者诸君所洞悉。此地可以不必赘说。但因我和刘教授订交二十余年,略知其生平,故特简述数言,以志景慕。
刘教授于一八九六(光绪丙申)年二月初三,生于江苏武进;父刘家凤,系著名乡绅,母洪氏,实亮吉洪稚存[2]先生之女孙。教授幼年,就喜欢书画,读书绳正书院,天才卓绝,与平常人不同。年十三,母洪氏去世,教授于悲痛之余,就只身走上海,誓与同志等献身艺术,好从艺术方面,来改革社会。
辛亥革命那年,教授才十六岁,于参加推翻清政府的革命工作之后,便与同志等创设上海美术学校。国人之对西洋艺术,渐加以认识,对于我国固有艺术,有力地加以光大与发扬,实皆不得不归功于教授之此举。
教授二十岁时,开个展于上海。陈列人体速写多幅,当时我国风气未开,许多卫道之士,就斥为异端者,而比之于洪水猛兽。“艺术叛徒”之名,自此时起,而郭沫若氏之题此四字相赠,半亦在笑社会之无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