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登时心灰足软,倚柱喘息。阿虎低声道:“赖三公子有名的癞头鼋,倒真正是好客人,不比史三就不过空场面。你这时候一个多月没多少生意,这可要巴结点。做着了癞头鼋,这才年底下也好开消。”
道犹未了,房间里一片声嚷道:“快点喊大老婆来!让我看!可像是个大老婆!”阿虎赶紧撺掇二宝进房。二宝见上面坐着两位,认得一位是华铁眉,那一位大约是赖三公子了。
原来赖三公子因前番串赌吃亏,所以此次到沪,那些流氓一概拒绝,单与几个正经朋友乘兴清游;闻得周双玉第三个大老婆之说,特地挽了华铁眉引导,要见识这赵二宝是何等人物。
二宝踅到跟前,赖公子顺势拉了过去,打量一番,呵呵笑道:“她就是史三的大老婆?好!好!好!”
二宝虽不解所谓,也知道是奚落她,不去睬他,只问华铁眉道:“史公子可有信?”铁眉回说“没有。”
二宝约略诉说当初史公子白头之约,目下得新忘故,另娶扬州。铁眉道:“那么他局帐有没开消?”二宝道:“他走的时候给我们一千洋钱,倒是我跟他说:‘你反正就要来嚜,一块开消也正好。’哪晓得走了,人也不来,信也没有。”
赖公子一听,直跳起来,嚷道:“史三漂局帐!笑话了嚜!”铁眉微笑道:“想来其中必定有缘故;一面之词,如何可信!”二宝遂绝口不谈。
阿虎存心巴结,帮着二宝殷勤款洽。二宝依然落落大方。偏偏赖公子属意二宝,不转睛的只顾看。看得二宝不耐烦,低着头弄手帕子。赖公子暗地伸手揣住手帕子一角,猛力抢去,只听哗喇一响,把二宝左手上的两只二寸多长的指甲齐根迸断。二宝又惊又痛,又怒又惜;本待发作两句,却为生意起见,没奈何忍住了。赖公子抢得手帕子,兀自得意。阿虎取把剪刀授给二宝,剪下指甲,藏于身边。
二宝正要抽身回避,恰好朴斋在帘子外探头探脑。二宝便踅出当中间。朴斋交明兑的人参,当的洋钱。二宝就命朴斋下去煎人参;自己点过洋钱,收放房中衣橱内。赖公子故意诧道:“哪来的个小伙子,好标致!”二宝说:“是哥哥。”赖公子道:“我只道是你老公!”阿虎道:“不要瞎说!”回头指着阿巧道:“哪,是她的老公呀。”阿巧方给华铁眉装水烟,羞的别转脸去。
二宝憎嫌已甚,竟丢下客人,避入楼下洪氏房间。华铁眉乖觉,起身振衣,作欲行之状。无如赖公子恋恋不舍,当经阿虎怂恿,径喊相帮摆个台面。铁眉不好拦阻。赖公子因问二宝何往。阿虎道:“在下头,看看她娘。她娘生了这病。”随口装点些病势说给赖公子听。
支吾许久,不见二宝回来,阿虎令阿巧去喊。二宝有心微示瑟歌之意,姗姗来迟。赖公子等得心焦,一见二宝,疾趋而前,张开两只臂膊,想要抱入怀中。二宝吃惊倒退,急得赖公子举手乱招。二宝远远站住,再也不肯近身。赖公子已生了三分气。华铁眉假作关切,问二宝道:“你娘是什么病?”二宝会意,假作忧愁,和铁眉刺刺不休,方打断了赖公子豪兴。
随后相帮调排桌椅,安设杯箸。二宝复乘隙避开。赖公子并未请客,但叫了七八个局;又为华铁眉代叫三个。孙素兰不在其内。发下局票,不等起手巾,赖公子即拉华铁眉入席对坐。相帮慌的送上酒壶。二宝又不及敬酒。
阿虎见不成样子,自己赶下洪氏房间,只见朴斋隅坐执烛,二宝手持药碗用小茶匙喂与洪氏。阿虎跺脚道:“二小姐!去!台面坐了一会了呀!教你巴结点,你倒理也不理了!”二宝低喝道:“要你去瞎巴结!讨人厌的客人!我不高兴做!”阿虎着紧问道:“赖三公子这客人你不做,你做什么生意呀?”二宝红涨于面。阿虎道:“你是小姐,我们是娘姨,自然做不做随你的便!店帐带挡都清爽了,不关我事!”二宝暗暗叫苦,开不出口。阿虎亦自赌气,不顾台面,踅往灶下闲坐。台面上只剩阿巧一人夹七夹八说笑。
赖公子含怒未伸,面色大变。华铁眉为之排解道:“我闻得二宝是孝女,果然不错。想来这时候服侍她娘,离不开。难得!难得!”遂连声赞叹不置。赖公子不觉解颐。
二宝喂药既毕,仍扶洪氏睡下,然后回房应酬台面。适值出局络绎而至,赖公子发话道:“我们没去叫赵二宝的局嚜,赵二宝怎么自己来啦?”二宝装做没有听见。华铁眉讨取鸡缸杯,引逗赖公子划拳,混过这场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