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公子大喜,一鼓作气,交手争锋。怎奈赖公子这拳输的多,赢的少,约摸输了十余拳。赖公子自饮三杯,其余倌人娘姨争先代饮。阿虎也来代了一杯。
赖公子不肯认输,划个不了。划到后来,输下一拳,赖公子周围审视,惟赵二宝不曾代过,将这杯酒指交二宝。二宝一气饮干。赖公子要取回那杯子,伸过手去,偶然搭着二宝手背。二宝嗔其轻薄,夺手敛缩。
赖公子触动前情,放下杯子,扭住二宝衣领,喝令过来。二宝抵死往后挣脱。赖公子重重怒起,飞起一只毡底皂靴,兜心一脚,早把二宝踢倒在地。阿虎阿巧奔救不及。
二宝一时爬不起,大哭大骂。赖公子愈怒,发狠上前索性乱踢一阵,踢得二宝满地打滚,没处躲闪,嘴里不住的哭骂。阿虎拦腰抱住赖公子,只是发喊。阿巧横身阻挡,也被赖公子踢了一交。幸而华铁眉苦苦的代为讨饶,赖公子方住了脚。阿虎阿巧搀起二宝,披头散发,粉黛模糊,好像鬼怪一般。
二宝想起无限委屈,那里还顾性命,奋身一跳,直有二尺多高,哭着骂着,定要撞死。赖公子如何容得如此撒泼,火性一炽,按捺不下,猛可里喝声“来”!那时手下四个轿班四个当差的都挤到房门口垂手观望,一喝百应,屹立候示。赖公子袖子一挥,喝声“打”!就这声喝里,四个轿班四个当差的,撩起衣襟,揎拳捋臂一齐上,把房间里一应家伙什物,除保险灯之外,不论粗细软硬,大小贵贱,一顿乱打,打个粉粹。
华铁眉知不可劝,捉空溜下,乘轿先行。所叫的局不复告辞,纷纷逃散。阿虎阿巧保护二宝从人丛里抢得出来。二宝跌跌撞撞,脚不点地,倒把适间眼泪鼻涕吓得精干。
这赖公子所最喜的是打房间。他的打法极其厉害:如有一物不破损者,就要将手下人笞责不贷。赵二宝前世不知有甚冤家,无端碰着这个太岁。满房间粗细软硬大小贵贱一应家伙什物,风驰电掣,尽付东流。本家赵朴斋胆小没用,躲得无影无踪。虽有相帮,谁肯出头求告?赵洪氏病倒在床,闻得些微声息,还尽着问:“什么事啊?”
赵二宝踉跄奔入对过书房,歪上烟榻上歇息。阿巧紧紧跟随,厮守不去。阿虎眼见事已大坏,独自踅到后面亭子间怔怔的转念头,任凭赖公子打到自己罢休,带领一班凶神,哄然散尽。相帮才去寻见朴斋,相与查检。房间里七横八竖,无路入脚。连床榻橱柜之类也打得东倒西歪,南穿北漏。只有两架保险灯晶莹如故,挂在中央。
朴斋不知如何是好,要寻二宝,四顾不见,却闻对过书房阿巧声唤:“二小姐在这儿。”朴斋赶去,又是黑魆魆的。相帮移进一盏壁灯,才见二宝直挺挺躺着不动。朴斋慌问:“打坏了哪儿?”阿巧道:“二小姐还算好,房间里怎样啦?”朴斋只摇摇头,对答不出。
二宝蓦地起立,两手撑着阿巧肩头,一步一步,忍痛蹭去;蹭到房门口,抬头一望,由不得一阵心痛,大放悲声。阿虎听得,才从亭子间出来。大家劝止二宝,搀回烟榻坐下,相聚议论。
朴斋要去告状。阿虎道:“可是告这癞头鼋?不要说什么县里,道里,连外国人见了个癞头鼋也怕的嚜,你到哪去告啊?”二宝道:“看他这腔调,就不像是好人!都是你要去巴结他!”阿虎摆手厉声道:“癞头鼋自己跑了来,不是我做的媒人,你去得罪了他吃的亏,倒说我不好!明天茶馆里去讲!我不好嚜 ,我来赔!”说毕,一扭身去睡了。
二宝气上加气,苦上加苦,且令朴斋率同相帮收拾房间,仍令阿巧搀了自己,勉强蹭下楼梯,一见洪氏,两泪交流,叫声“妈”,并没有半句话。洪氏未知就里,犹说道:“你楼上去陪客人。我蛮好在这儿。”二宝益发不敢告诉其事,但叫阿巧温热了二浇药,就被窝里喂与洪氏吃下。洪氏又催道:“这没什么了,你去。”
二宝叮嘱“小心”,放下帐子,留下阿巧在房看守,独自蹭上楼梯。房间里烟尘历乱,无地存身,只得仍到书房。朴斋随后捧上一只抽屉,内盛许多零碎首饰,另有一包洋钱。朴斋道:“洋钱同当票都掼在地上,不晓得可少。”
二宝不忍阅视,均丢一边。朴斋去后,静悄悄地。二宝思来想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暗暗哭泣了半日,觉得胸口隐痛,两腿作酸,踅向烟榻,倒身偃卧。
忽听得衖堂里人声嘈嘈,敲得大门震天价响。朴斋飞奔报道:“不好了!癞头鼋来了!”二宝更不惊慌,挺身迈步而出。只见七八个管家拥到楼上,见了二宝,打了个千,陪笑禀道:“史三公子做了扬州知府了,请二小姐快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