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坐定开行。浣芳在车中,一头顶住玉甫胸胁间,玉甫用袖子遮盖头面,一些儿都没缝。行至四马路东兴里下车归家,漱芳连催浣芳去睡,浣芳恋恋的,要睡在姐姐房里,并说:“就榻床上躺躺好了。”漱芳知她执拗,叫阿招取一条夹被给浣芳裹在身上。
一时,惊动李秀姐,特令大阿金问是甚病。漱芳回说:“想必是马车上吹了点风。”李秀姐便不在意。漱芳挥出阿招,自偕玉甫守视。
浣芳横在榻床左首,听房里没些声息,扳开被角,探出头来,叫道:“姐夫,来!”玉甫至榻床前,伏下身去问她:“要什么?”浣芳央及道:“姐夫,坐这儿来好不好?我睡了嚜,姐夫坐在这儿看着我。”玉甫道:“我就坐在这儿,你睡罢。”玉甫即坐在右首。
浣芳又睡一会,终不放心,睁开眼看了看,道:“姐夫,不要走开!我一个人吓死了的!”玉甫道:“我不走呀,你睡好了。”浣芳复叫漱芳道:“姐姐,要不要榻床上来坐?”漱芳道:“姐夫在那儿嚜好了嚜。”浣芳道:“姐夫坐不定的呀;姐姐坐在这儿,那才让姐夫没处去。”
漱芳亦即笑而依她,推开烟盘,紧挨浣芳腿膀坐下,重将夹被裹好。静坐些时,天色已晚,见浣芳一些不动,料其睡熟,漱芳始轻轻走开,向帘下招手叫“阿招”,悄说:“保险灯点好了嚜,你拿了来。”阿招会意,当去取了保险灯来,安放灯盘,轻轻退下。
漱芳向玉甫低声说道:“这个小孩子做倌人真可怜!客人看她好玩,都喜欢她,叫她的局,生意倒忙死了。这时候发寒热就为了前天晚上睡了再喊起来出局去,回来嚜天亮了,不是要着凉嘛。”玉甫也低声道:“她在此地还算她福气;人家亲生女儿也不过这样了!”漱芳道:“我倒也幸亏了她;不然,多少老客人教我去应酬,要我的命了!”
说时,阿招搬进晚饭,摆在中央圆桌上,另点一盏保险台灯。玉甫遂也轻轻走开,与漱芳对坐共食。阿招伺候添饭。
大家虽甚留心,未免有些响动,早把浣芳惊觉。漱芳丢下饭碗,忙去安慰。浣芳呆脸相视,定一定神,始问:“姐夫?”漱芳道:“姐夫嚜在吃晚饭;是不是陪了你了,教姐夫晚饭也不吃?”浣芳道:“吃晚饭嚜怎么不喊我哒?”漱芳道:“你在发寒热,不要吃了。”浣芳着急,挣起身来道:“我要吃的呀!”
漱芳乃叫阿招搀了,踅过圆桌前。玉甫问浣芳道:“可要我碗里吃口罢?”浣芳点点头。玉甫将饭碗候在浣芳嘴边,仅喂得一口。浣芳含了良久,慢慢下咽。玉甫再喂时,浣芳摇摇头不吃了。漱芳道:“可不是吃不下?说你嚜不相信,好像没的吃!”
不多时,玉甫漱芳吃毕,阿招搬出,舀面水来,顺便带述李秀姐之命,与浣芳道:“妈叫你睡罢,叫局嚜教楼上两个去代了。”浣芳转向玉甫道:“我要睡姐姐床上,姐夫可让我睡?”玉甫一口应承。漱芳不复阻挡,亲替浣芳揩一把面,催她去睡。阿招点着床台上长颈灯台,即去收拾床铺。漱芳本未用席,撤下里床几条棉被,仍铺榻床盖的夹被,更于那头安设一个小枕头才去。
浣芳上过净桶尚不即睡,望着玉甫,如有所思。玉甫猜着意思,笑道:“我来陪你。”随向大床前来亲替浣芳解钮脱衣。浣芳乘间在玉甫耳朵边唧唧求告。玉甫笑而不语。漱芳问:“说什么?”玉甫道:“她说教你一块床上来。”漱芳道:“还要出花头!快点睡!”
浣芳上床,钻进被里,响亮的说道:“姐夫,讲点话给姐姐听听。”玉甫道:“讲什么?”浣芳道:“随便什么讲讲好了呀。”玉甫未及答话,漱芳笑道:“你不过要我床上来,哪来这些花头!可不叫人生气!”说着,真的与玉甫并坐床沿。浣芳把被蒙头,亦自格格失笑,连玉甫都笑了。
浣芳因姐姐姐夫同在相陪,心中大快,不觉早入黑甜乡中。玉甫清闲无事,敲过十一点钟,就与漱芳并头睡下。漱芳反覆床中,久不入睡。玉甫知其为浣芳,婉言劝道:“她小孩子,发个把寒热,没什么要紧。你也刚好了没两天,当心点。”漱芳道:“不是呀;我这心不晓得怎么长着的,随便什么事,想起了个头,一直想下去,就睡不着,自己要丢开点也不成功。”玉甫道:“这不就是你的病根嚜。这可不要去想了。”漱芳道:“这时候我就想到了我的病。我生了病,倒是她第一个先发急。有时候你不在这儿,就是她嚜陪陪我。别人看见了也讨厌;她陪着我,还要想出点花头要我快活。这时候她的病,我也晓得不要紧,让她去好了,心上总好像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