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壶踱出兆富里,一路上还自言自语的构思琢句,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个娘姨,一把抓住蓬壶臂膊,问:“方老爷,到哪去?”
蓬壶骇愕失措,挤眼注视,依稀认得是赵桂林的娘姨,桂林叫做“外婆”的。蓬壶便也胡乱叫声“外婆”。外婆道:“方老爷为什么我们那儿不来?去。”蓬壶道:“这时候没空,明天来。”外婆道:“什么明天呀!我们小姐记挂死了你,请了你几趟了,你不去!”不由分说,把蓬壶拉进同庆里,抄到尚仁里赵桂林家。
赵桂林迎进房间,叫声“方老爷”道:“可是我们怠慢了你,你一趟也不来?”蓬壶微笑坐下。外婆搭讪道:“方老爷就上节壶中天叫了局,后来嚜,没来过。两个多月了。可好意思!”桂林接嘴道:“给个文君玉迷昏了呀!哪想得着到这儿来!”蓬壶慌的喝住,道:“你不要瞎说!文君玉是我女弟子,客客气气,你去糟蹋她,岂有此理!”
桂林哼了一声无语。外婆一面装水烟,一面悄说道:“我们小姐生意,瞒不过你方老爷。上节方老爷在照应,倒哝了过去;这时候你也不来了,连着几天,出局都没有。下头杨媛媛嚜打牌吃酒,好热闹;我们楼上冰清水冷,可不坍台!”
蓬壶不等说完,就插口道:“单是个打牌吃酒,俗气得很!我上回替桂林上了新闻纸,天下十八省的人,哪一个不看见?都晓得上海有个赵桂林嚜,这样比起打牌吃酒怎么好比啊?”
外婆顺他口气,复接说道:“方老爷这就还像上回照应点她罢。你一样去做个文君玉,就我们这儿走走,有什么不好?吃两台酒,打两场牌,那是我们要巴结死了。”蓬壶道:“打牌吃酒嚜,什么稀奇啊?等我过了明天,再去替她作两首诗好了。”外婆道:“方老爷,你嚜没什么稀奇,我们倒是打牌吃酒的好。你辛辛苦苦作了什么东西,送给她,她用不着嚜;就不是打牌吃酒嚜,有应酬,叫叫局,那也不错。”蓬壶呵呵冷笑,连说:“好俗气!”
外婆见蓬壶呆头呆脑,说不入港,望着赵桂林打了一句市井泛语。桂林但点点头。蓬壶那里懂得。外婆水烟装毕,桂林即请蓬壶点菜,欲留便饭。蓬壶力辞不获,遂说不必叫菜,仅命买些熏腊之品。外婆传命外场买来,和自备饭菜一并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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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戏《连环计》用《三国演义》故事,剧中貂蝉唆使董卓爱将吕布行刺。此回黄翠凤也是利用黄二姐敲诈罗子富,自己扮演一个可怜的“难女”角色,需要英雄救美,像貂蝉一样。
◎吴语“俗”“熟”二字同音。
◎吴语“诗”“丝”同音。湖州出丝,运到上海,丝商就住在堆栈里,比当时的客栈舒服。
第五七回
老夫得妻烟霞有癖
监守自盗云水无踪
按方蓬壶和赵桂林两个并用晚饭之后,外婆收拾下楼。稍停片刻,蓬壶即拟兴辞。桂林苦留不住,送出楼门口,高声喊“外婆”,说:“方老爷走了。”
外婆听得,赶上叫道:“方老爷,慢点。我跟你说句话。”蓬壶停步问:“说什么?”外婆附耳道:“我说你方老爷嚜,文君玉那儿不要去了。我们这儿一样的呀。我替你做媒人,好不好?”
蓬壶骤闻斯言,且惊且喜,心中突突乱跳,连半个身子都麻木了,动弹不得。外婆只道蓬壶踌躇不决,又附耳道:“方老爷,你是老客人,不要紧的。就不过一个局,跟小帐,没多少开消,放心好了。”
蓬壶只嘻着嘴笑,无话可说。外婆揣知其意,重复拉回楼上房间里。桂林故意问道:“为什么你急死了要走?可是想文君玉了?”外婆抢着说道:“怎么不是呀!这可不许去了!”桂林道:“文君玉在喊了!你当心点,明天去嚜,预备好打你一顿!”蓬壶连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外婆没事自去。
桂林装好一口鸦片烟请蓬壶吸。蓬壶摇头说:“不会。”桂林就自己吸了。蓬壶因问:“有多少瘾?”桂林道:“吃着玩,一筒两筒,哪有瘾啊!”蓬壶道:“吃烟的人都是吃着玩吃上的瘾,到底不要去吃它的好。”桂林道:“我们要吃上了个烟,还好做生意?”
蓬壶遂问问桂林情形。桂林也问问蓬壶事业。可巧一个父母姊妹俱没,一个妻妾子女均无,一对儿老夫老妻,大家有些同病相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