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寿应诺,吸了一口烟,辞谢四人,仍上楼去。只见匡二潘三做一堆儿滚在榻床上。见了张寿,潘三才缓缓坐起,向匡二道:“我下头去。你不许走的。我有话跟你说。”又嘱张寿:“坐一会,不要走。”潘三遂复下楼。
楼上张寿轻轻地和匡二说了些话。约半点钟光景,听得楼下四人纷然作别声,潘三款留声,娘姨送出关门声。随后潘三喊道:“下来罢。”
匡二遂请张寿同到楼下房间。张寿有事要走。匡二要一块走。潘三那里肯放,请张寿“再吃筒烟。”一手拉着匡二拉至床前藤椅上叠股而坐,密密长谈。张寿只得稍待,见那潘三谈了半日,不知谈的甚么事,匡二连连点头,总不答话。及潘三谈毕走散,匡二还呆着脸踌躇出神。张寿呼问:“可走啊?”匡二始醒过来。临出门,潘三复附耳立谈两句,匡二复点点头,始跟张寿踅出居安里。
张寿在路上问:“潘三说什么?”匡二道:“她瞎说呀!还了债嚜,要嫁人了。”张寿道:“那你去娶了她了嚜。”匡二道:“我哪有这么些钱!”
当下分路。匡二往尚仁里杨媛媛家。张寿自往兆贵里黄翠凤家,遥望黄翠凤家门首七八乘出局轿子,排列两旁,料知台面未散。进得门来,遇见来安,张寿问:“局有没齐?”来安道:“要散了。”张寿道:“王老爷叫的什么人?”来安道:“叫两个呢:沈小红周双玉。”张寿道:“洪老爷可在这儿?”来安道:“在这儿。”
张寿听说,心想周双珠出局,必然阿金跟的,乘间溜上楼梯从帘子缝里张觑。其时台面上拳声响亮,酒气蒸腾。罗子富与姚季莼两人合摆个庄,不限杯数,自称为“无底洞”,大家都不服。王莲生洪善卿朱蔼人葛仲英汤啸庵陈小云联为六国,约纵连横,车轮鏖战,皆不许相好娘姨大姐代酒,其势汹汹,各不相下,为此比往常分外热闹。
张寿见周双珠跟的阿金空闲旁立,因向身边取出一枚叫子往内“许”的一吹。席间并未觉着。阿金听得,溜出帘外,悄地约下张寿隔日相会。张寿大喜,仍下楼去伺候。阿金复掩身进帘。席间那有工夫理会他们,只顾划拳吃酒。
这一席,直闹到十二点钟。合席有些酩酊,方才罢休。许多出局皆要巴结,竟没有一个先走的。
席散将行,姚季莼拱手向王莲生及在席众人道:“明天奉屈一叙,并请诸位光陪。”回头指着叫的出局道:“就在她那儿,庆云里。”众人应诺,问道:“贵相好可是叫马桂生?我们都没看见过。”姚季莼道:“我也新做起。本来朋友在叫,这时候朋友荐给我,我也就叫叫好了。”众人皆道:“蛮好。”
说毕,客人倌人一齐告辞,接踵下楼。娘姨大姐前遮后拥,还不至于醉倒。罗子富送客回房,黄翠凤窥其面色,也不甚醉,相陪坐下。
翠凤问道:“王老爷为了什么事,都要请他吃酒?”子富道:“他要江西做官去,我们老朋友自然替他饯饯行。”翠凤失声叹道:“沈小红这可要苦死了!王老爷在这儿嚜,巴结点再做做,倒也不错;这下子走了——好!”
子富道:“这时候这王老爷,不晓得为什么,好像同沈小红好了点了。”翠凤道:“这时候就好死了也没用嚜。起先沈小红转错了个念头;起先要嫁给了王老爷,这时候就不要紧了,跟了去也好,再出来也好。”子富道:“沈小红自己要找乐子,姘个戏子,哪肯嫁呀!”翠凤又叹道:“倌人姘戏子的好多,就是她嚜吃了亏!”两人评论一回,收拾共睡不表。
次日是礼拜日,午后,罗子富拟作明园之游,命高升喊两部马车。适值黄二姐走来玩,到房间里叫声“罗老爷”及“大先生”。黄翠凤仍叫“妈”,请其坐下。寒暄两句,翠凤问及生意。
黄二姐蹙额摇头道:“不要提了!你在那儿的时候,一直蛮兴旺,这时候不对了,连金凤的局也少了点!想买个讨人,怕不好嚜,像诸金花样子。就这样哝下去总不行。我来跟你商量,可有什么法子?”翠凤道:“那是妈自己拿主意,我不好说。买个讨人也难死了。就算人好嚜,生意哪说得定?我这时候也没什么生意。”黄二姐寻思不语。翠凤置之不理。
须臾,高升回报:“马车来了。”黄二姐只得告辞,踯躅而去。于是罗子富带着高升,黄翠凤带着赵家妈,各乘一辆马车,驶往明园,就正厅上泡茶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