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卿咳的长叹一声,却转而笑道:“你做了沈小红嚜,我一直说没什么意思,你不相信,跟她恩爱死了;这时候你生了气,倒说我帮她们了,这才真叫无话可说!”莲生道:“那你为什么要我去?”善卿道:“我不是要你再去做她。你就去一趟好了。”莲生道:“去一趟干什么呢?”善卿道:“这就是替你打算了。怕万一有什么事,你去了,她们要把心一宽喏,你嚜也好看看她们是什么光景。四五年做下来,总有万把洋钱了,这一点局帐也不犯着少她,你去给了她,让她去开消了,节上也好过去。这以后下节做不做随你的便。是不是?”
莲生听罢无言。善卿因怂恿道:“等会我跟你一块去,看她说什么;倘若有半句话听不进嚜,我们就走。”莲生直跳起来嚷道:“我不去!”善卿只得讪讪的笑着剪住。
两人各饮数杯,仍和蕙贞一同吃过中饭。善卿要去代莲生买办。莲生也要暂回公馆,约善卿日落时候仍于此处相会。善卿应诺先行。
莲生吸不多几口鸦片烟,就喊打轿,径归五马路公馆,坐在楼上卧房中,写两封应酬信札。来安在旁服侍。忽听得吉丁当铜铃摇响,似乎有人进门,与莲生的侄儿天井里说话,随后一乘轿子抬至门首停下。莲生只道拜客的,令来安看去。来安一去,竟不覆命,却有一阵咭咭咯咯小脚声音踅上楼梯。
莲生自往外间看时,谁知即是沈小红,背后跟着阿珠。莲生一见,暴跳如雷,厉声喝道:“你还有脸来见我!替我滚出去!”喝着,还不住的跺脚。沈小红水汪汪含着两眶眼泪,不则一声。阿珠上前分说也按捺不下。莲生一顿胡闹,不知说些甚么。
阿珠索性坐定,且等莲生火性稍杀,方朗朗说道:“王老爷,比方你做了官,我们来告状,你也要听明白了,这才应该打应该罚,你好断嚜;这时候一句话也不许我们说,你哪晓得有冤枉的事?”莲生盛气问道:“我冤枉了她什么?”阿珠道:“你是没冤枉我们;我们先生有点冤枉,要跟你说,你可要她说?”莲生道:“还要说冤枉嚜,索性去嫁给戏子好了嚜!”阿珠倒呵呵冷笑道:“她兄弟冤枉了她,好去跟她爹娘说;她爹娘冤枉了她,还好跟你王老爷说;你王老爷再要冤枉了她,真教她没处去说了!”说了,转向小红道:“我们走罢。还说什么呀?”
那小红亦坐在高椅上将手帕掩着脸呜呜饮泣。莲生乱过一阵,跑进卧房,概置不睬。小红与阿珠在外间,寂静无声。
莲生提起笔来,仍要写信,久之不能成一字,但闻外间切切说话,接着小红竟踅到卧房中,隔着书桌,对面而坐。莲生低下头只顾写。小红颤声说道:“你说我什么什么,我倒没什么;我为了自己有点错,对不住你,随便你去办我,我蛮情愿,为什么不许我说话?是不是一定要我冤枉死的?”说到这里,一口气奔上喉咙,哽咽要哭。
莲生搁下笔,听她说甚。小红又道:“我是吃死了我亲生娘的亏!起先嚜,要我做生意;这时候来了个从前做过的客人,一定还要我做;我为了娘听了她的话,说不出的冤枉!你倒还要冤枉我姘戏子!”
莲生正待回驳,来安匆匆跑上报说:“洪老爷来。”莲生起身向小红道:“我跟你没什么话说!我有事在这儿!你请罢!”说毕,丢下沈小红在房里,阿珠在外间,径下楼和洪善卿同行至东合兴里张蕙贞家。
张蕙贞将善卿办的东西与莲生过目。莲生将沈小红赔罪情形述与蕙贞。大家又笑又叹。当晚善卿吃了晚饭始去。
蕙贞临睡,笑问莲生道:“你可要再去做沈小红?”莲生道:“这以后是让小柳儿去做了!”蕙贞道:“你不做嚜,倒不要去糟蹋她。她叫你去,你就去去也没什么,只要如此如此。”莲生道:“起先我看沈小红好像蛮对劲,这时候不晓得为什么,她凶嚜不凶了,我倒也看不起她!”蕙贞道:“想必是缘分满了。”闲论一回,不觉睡去。
次日,五月初三,洪善卿于午后来访莲生,计议诸事,大略齐备,闲话中复说起沈小红来。善卿仍前相劝。莲生先入蕙贞之言,欣然愿往。
于是洪善卿王莲生约同过访沈小红。张蕙贞送出房门,望莲生丢个眼色。莲生笑而领会。及至西荟芳里沈小红家门首,阿珠迎着,喜出望外,呵呵笑道:“我们只当王老爷我们这儿不来的了。我们先生没急死,还好哩!”一路讪讪的笑,拥至楼上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