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甫唯恐闲话中打动玉甫心事,故意支说别事。丽娟会意,不复多言。玉甫虽呆脸端坐,意马心猿,无时或定,云甫岂不觉得。适外场报说:“菜来了。”云甫便令搬上楼来。浣芳梳的两只丫角比丽娟正头终究容易,赶着梳好,一同吃饭。
饭后玉甫更不耽延,亲喊轿班叫了马车俟于衖口。云甫没法,和玉甫浣芳即时动身,一直驶往西南相近徐家汇官道之旁,只见一座绝大坟山,靠尽头新打一圹,七八个匠人往来工作,流汗相属,圹前叠着一堆砖瓦,铺着一坑石灰,知道是了,相将下车。一个监工的相帮上前禀说:“陈老爷也来了,都在这边船上。”
玉甫回头望去,相隔一箭多路,遂请云甫挈浣芳步至堤前,只见一排停着三只无锡大船首尾相接:最大一只载着灵柩暨一班和尚;陈小云偕风水先生坐了一只;李秀姐率阖家女眷等坐了一只。
玉甫先送浣芳交与秀姐,才同云甫往小云坐的船上拱手厮见,促膝闲谈。谈过半点多钟,风水先生道:“是时候了。”小云乃命桂福传唤本地炮手,作速赴工;传令小工头点齐夫役,准备行事;传语秀姐,教浣芳等换上孝衫。当下风水先生前行,小云云甫玉甫跟到坟头。
不多时,炮声大震,灵柩离船,和尚敲动法器,叮叮噹噹,当先接引,阖家女眷等且哭且走,簇拥于后。玉甫目见耳闻,心中有些作恶,兀自挣扎,却不道天旋地转,立刻眼前漆黑,脚底下站不定,仰翻身跌倒在地。吓得小云云甫,搀的搀,叫的叫。秀姐慌张尤甚,顾不得灵柩,飞奔抢上,掐人中,许神愿,乱做一堆。幸而玉甫渐渐苏醒开目,众人稍放些心。
风水先生指点左首一座洋房,说系外国酒馆,可以勾留暂坐。秀姐云甫听了,相与扶掖前往。维时皓皓秋阳,天气无殊三伏,玉甫本为炎热所致;既进洋房,脱下夹衫,已凉快许多,再吃点荷兰水,自然清爽没事。
玉甫见云甫出立廊下,乘间要溜。秀姐如何敢放。玉甫央及道:“让我去看看好了;我没什么呀,你放手!”秀姐没口子劝道:“二少爷,刚刚好了点,再要去,那我们可是担不起这干系的!”云甫隔壁听明,大声道:“你可是要吓死人?安静点罢!”
玉甫无奈归座,焦躁异常,取腰间佩的一块汉玉,将指甲用力刻划,恨不得砸个粉碎。秀姐婉婉商略道:“我说二少爷,你嚜坐在这儿,我去看一趟。看他们做好了,我叫桂福来请你,那你再去看,不是蛮好?”玉甫道:“那么快点去。”
秀姐请进云甫软困玉甫于洋房中才去。玉甫由玻璃窗望到坟头,咫尺之间,历历在目,登科廪主,事事齐备,再想不到这浣芳围绕坟旁,又哭又跳,不解其为甚缘故。恰遇桂福来请,云甫乃与玉甫离了外国酒馆,重至坟头。浣芳犹哭个不止,一见玉甫,连身扑上,只喊说:“姐夫,不好了呀!”玉甫问:“什么不好?”浣芳哭道:“你看!姐姐给他们关到里头去了呀!这还好出来啊!”众人听着茫然,惟玉甫喻其痴意。浣芳复连连推搡玉甫,并哭道:“姐夫去说!教他们开个门在那儿!”
玉甫无可抚慰,且以诳言掩饰。浣芳那里肯罢,转身扑到坟上,叉起两手,将廪的石灰拚命扒开,泥水匠更禁不得,还是秀姐去拉,始拉下来。秀姐仍把浣芳交与玉甫看管,且道:“总算完了事了,请你二少爷先回去,此地有我们在这儿。”
玉甫想在此荒野亦属无聊,即时跟从云甫并坐马车,浣芳挤在中间,驶归四马路西公和里,一路尚被浣芳胡缠瞎闹。及进覃丽娟家门口,只听得楼上有许多人声音。云甫问外场,知为尹痴鸳亲送张秀英回家,连高亚白姚文君咸在。云甫甚喜,领玉甫浣芳上楼,先往覃丽娟房间略坐片刻,便往对过张秀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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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绸套的神主牌。
◎丧事用的浅黄色帛布。
◎同是妓女送奠仪,他对自己的相好与齐韵叟代送的,态度判然不同,画出势利。
◎一种棕色的柠檬苏打水。
◎“廪主”即“廪”(借用的同音字,意即粉刷) 的神主——参看下段“廪的石灰”——在坟堆上刷的一条白粉上写死者姓名,因为没有墓碑。
第四二回
赚势豪牢笼歌一曲
惩贪黩挟制价千金
按高亚白尹痴鸳一见陶云甫,动问李漱芳之事。云甫历陈大略。尹痴鸳闻陶玉甫在对过覃丽娟房间,特令娘姨相请。陶玉甫遂带李浣芳踅过张秀英房间厮见。坐定,高亚白力劝陶玉甫珍重加餐,尹痴鸳仅淡淡的宽譬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