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甫最怕提起这些话,不由自主,黯然神伤。陶云甫忙搭讪问道:“前天晚上四书酒令,有没接下去?”尹痴鸳道:“我们几天工夫添了好些好些好酒令,你说哪一个?”高亚白道:“就昨天我们大会,龙池先生想出个四书酒令,也不错。妙在不难不易,不少不多。统共六桌二十四位客,刚刚二十四根筹。”
谁知这里谈论酒令,陶玉甫已与李浣芳溜过覃丽娟房间,背人闷坐。丽娟差个娘姨去陪。高亚白低声向陶云甫道:“令弟气色有点涩滞,你倒要劝劝他,保重点。”尹痴鸳接说道:“你为什么不同令弟到一笠园去玩两天,让他散散心?”云甫道:“我们本来明天要去;这几天,连我也无趣得很。”
痴鸳四顾一想,即命张秀英喊个台面下去,道:“今天嚜我先请请他,难得凑巧,大家相好都在这儿,刚刚八个人一桌。”
云甫正待阻止,秀英早自应命,令外场去叫菜了。姚文君起立说道:“我家里有堂戏在那儿,我先去做掉了一出,就来。”高亚白叮嘱“快点。”文君乃不别而行。
那时晚霞散绮,暮色苍然。姚文君下楼坐轿,从西公和里穿过四马路,回至东合兴里家中,跨进门口,便仰见楼上当中客堂,灯火点得耀眼,幢幢人影,挤满一间,管弦箫鼓之声,聒耳得紧。文君问知为赖公子,也吃一惊,先踅往后面小房间见了老鸨大脚姚,喁喁埋怨,说不应招揽这癞头鼋。大脚姚道:“谁去招揽呀!他自己跑了来找你,一定要做戏吃酒,我们可好回掉他?”
文君无可如何,且去席间随机应变。迨上得楼梯,娘姨报说:“文君先生回来了。”顿时客堂内一群帮闲门客像风驰潮涌一般赶出迎接,围住文君,欢叫喜跃。文君屹然挺立,瞪目而视。帮闲的那里敢啰唣,但说:“少大人等了你半天了,快点来。”一个门客前行,为文君开路;一个门客掇过凳子,放在赖公子身后,请文君坐。
文君因周围八九个出局倌人系赖公子一人所叫,密密层层,插不下去,索性将凳子拖得远些。赖公子屡屡回头,望着文君上下打量。文君缩手敛足,端凝不动。赖公子亦无可如何。
文君见赖公子坐的主位上首仅有两位客,乃是罗子富王莲生,胆子为之稍壮。其余二十来个不三不四,近似流氓,并未入席,四散鹄立,大约赖公子带来的帮闲门客而已。
当有一个门客趋近文君,鞠躬耸肩,问道:“你做什么戏?你自己说。”文君心想做了戏就可托词出局,遂说做《文昭关》。那门客巴得这道玉音,连忙告诉赖公子,说文君做《文昭关》,并叙述《文昭关》的情节与赖公子听。更有一个门客怂恿文君速去后场打扮起来。
等到前面一出演毕,文君改装登场,尚未开口,一个门客凑趣,先喊声“好”。不料接接连连,你也喊好,我也喊好,一片声嚷得天崩地塌,海搅江翻。席上两位客,王莲生惯于习静,脑痛已甚;罗子富算是粗豪的人,还禁不得这等胡闹。只有赖公子捧腹大笑,极其得意,唱过半出,就令当差的放赏。那当差的将一卷洋钱散放巴斗内呈赖公子过目,望台上只一撒,但闻索郎一声响,便见许多晶莹辉耀的东西满台乱滚。台下这些帮闲门客又齐声一嚎。
文君揣知赖公子其欲逐逐,心上一急倒急出个计较来;当场依然用心的唱,唱罢落场,唤个娘姨于场后戏房中暗暗定议,然后卸妆出房,含笑入席。不提防赖公子一手将文君揽入怀中。文君慌的推开起立,佯作怒色,却又扒在赖公子肩膀悄悄的附耳说了几句。赖公子连连点头,道:“晓得了。”
于是文君取把酒壶,从罗子富王莲生敬起,敬至赖公子,将酒杯送上赖公子唇边,赖公子一口吸干。文君再敬一杯,说是成双,赖公子也干了。文君才退下归座。
赖公子被文君挑逗动火,顾不得看戏,掇转屁股,紧对文君嘻开嘴笑,惟不敢动手动脚。文君故意打情骂俏,以示亲密。罗子富王莲生皆为诧异。帮闲的更没见识,只道文君倾心巴结,信而不疑。
少顷,忽然有个外场高声向内说:“叫局。”娘姨即高声问:“哪儿呀?”外场说:“老旗昌。”娘姨转身向文君道:“这下子好了!三个局还没去,老旗昌又来叫了。”文君道:“他们老旗昌吃酒,向来要天亮的,晚点也没什么。”娘姨高声回说道:“来嚜来的,还有三个局转过来。”外场声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