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公子听得明白,着了干急,问文君:“你真的出局去?”文君道:“出局嚜可有什么假的呀!”
赖公子面色似乎一沉。文君只做不知,复与赖公子悄悄的附耳说了几句。赖公子复连连点头,反催文君道:“那你早点去罢。”文君道:“这时候去正好。忙什么呀!”
俄延之间,外场提上灯笼,候于帘下,娘姨拴出琵琶银水烟筒交代外场。赖公子再催一遍。文君嗔道:“忙什么呀!你可是在讨厌我?”
赖公子满心鹘突,欲去近身掏摸,却恐触怒不美。文君临行,仍与赖公子悄悄的附耳说了几句。赖公子仍连连点头。这些帮闲门客眼睁睁看着姚文君飘然竟去。罗子富王莲生始知文君用计脱身,不胜佩服。
赖公子并不介意,吃酒看戏,余兴未阑。却有几个门客攒聚一处切切议论,一会推出一个上前请问赖公子缘何放走姚文君。赖公子回说:“我自己叫她去,你不要管。”门客无言而退。
罗子富王莲生等上到后四道菜,约会兴辞。赖公子不解迎送,听凭自便。两人联步下楼,分手上轿。
王莲生自归五马路公馆。罗子富独往尚仁里黄翠凤家。大姐小阿宝引进楼上房间。黄翠凤黄金凤皆出局未回,只有黄珠凤扭捏来陪。
俄而老鸨黄二姐上楼厮见,与罗子富说说话,颇不寂寞。黄二姐因问子富道:“翠凤要赎身了呀,有没跟罗老爷说?”子富道:“说嚜说起过,好像不成功。”黄二姐道:“不是不成功;她们自己赎身,要嚜不说;说了出来,还有什么不成功!可是我不许她赎?我是要她做生意,不是要她的人。倘若她赎身不成功,自然生意也不高兴替我做,不是让她赎的好?”
子富道:“那她为什么说不成功?”黄二姐叹口气道:“不是我要说她!翠凤这人调皮不过!我们开个把势,买了来讨人才不过七八岁,养到了十六岁嚜做生意,吃穿费用倒不要去说它,样样都要教她嚜,她好会。罗老爷,你说要费多少心血哪?那么生意倒也难说。倘若生意不好,白花了本钱,还要白费心,那也是没法子的事。真正要运气到了,人嚜外场也不错,这就生意刚刚好点起来。比方有十个讨人,九个不会做生意,单有一个生意蛮好,那么一直这些时下的多少本钱自然都要她一个人做出来的啰。罗老爷,对不对?这时候翠凤要赎身,她倒跟我说,进来的身价一百块洋钱,就加了十倍不过一千嚜。罗老爷,你说可好拿进来的身价来比?”
子富道:“她嚜说一千,你要她多少呢?”黄二姐道:“我嚜自己天地良心,到茶馆里教众人去断好了。她一节工夫,单是局帐,就要千把呐;客人办的东西,给她的零用洋钱,都不算它,就拿了三千身价给我,也不过一年的局帐钱。她出去做下去,生意正要好呢。罗老爷,对不对?
子富寻思半晌不语。珠凤乘间掩在靠壁高椅上打瞌?。黄二姐一眼睃见,随手横挞过去。珠凤扑的一交,伏身跌下,竟没有醒,两手还向楼板上胡抓乱摸。子富笑问:“做什么?”连问两遍。珠凤挣出一句道:“丢掉了呀!”黄二姐一手拎起来,狠狠的再挞一下,道:“丢掉了你的魂灵了!”这一下才把珠凤挞醒,立定脚,做嘴做脸,侍于一旁。
黄二姐又向子富说道:“就像珠凤这样子,白给她饭吃,可好做生意!有谁要她?还是一百也让她走好了嚜。可好说翠凤赎身嚜多少呐,珠凤倒也不能少?”
子富道:“上海滩上,倌人身价,三千也有,一千也有,没一定的规矩。我说你嚜将就点,我嚜帮贴点,大家凑拢来,成功了,总算是一桩好事。”黄二姐道:“罗老爷说得不错。我也不是一定要她三千。翠凤自己先说了好些蛮话,我可好说什么?”
子富胸中筹画一番,欲趁此时说定数目,以成其事。恰好黄翠凤黄金凤同台出局而回,子富便缩住嘴。黄二姐亦讪讪的告辞归寝。
翠凤跨进房门,就问珠凤:“可是在打瞌??”珠凤说:“没有。”翠凤拉她面向台灯试验,道:“你看两只眼睛!倒不是打瞌?”珠凤道:“我一直在听妈讲话,哪睡呀。”翠凤不信,转问子富。子富道:“妈打过的了。你就哝哝罢,管她做什么?”
翠凤怒其虚诳,作色要打,却为子富劝说在先,暂时忍耐。子富忙喝珠凤退去。翠凤乃脱下出局衣裳,换上一件家常背心。金凤也脱换了过来叫声“姐夫”,坐定。子富爰将黄二姐所说身价云云,缕述綦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