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於五四,也不能这样的看的哪!」蒋少祖快乐而又忧愁地说。
「你有一篇文章--」
「哦,那是就某一点而言的哪!」
「何必就某一点而言!」蒋纯祖说,兴奋地笑了一笑。蒋少祖重新搜索地看着他。
「你那些朋友,他们都把你丢掉了吧?」蒋少祖热情地说。「没有。」蒋纯祖说,於是,对於刚才的猛烈的狡猾,他突然觉得痛苦。他觉得,演戏一般地说出来,体会着那种感情,也是一种不忠实的、强奸的行为。所以,提到了他底朋友,他就不能不正面地说话了;他深刻地体会到,说正直的话,是一种崇高的、光荣的行为。於是他就决然地反转来了。他重新看着卢梭。「我们底高贵的卢梭啊,请你原谅我底奸猾的游戏!」他在心里说。
「唉,你看你弄得这样的潦倒!到底为了什麽啊!」蒋少祖感动地说,温和地笑着看着他。
蒋纯祖严肃地沉默着。
「为了别人陞官发财,替别人造起金字塔来,--现在是终於懂得了吧。」
蒋少祖底这句话,和他自己刚才狡猾而猛烈地说着的相似,在现在是怎样地伤害了他底感情。他不十分知道,在他底刚才的「游戏」里,究竟是他自己胜利了,还是蒋少祖胜利了。总之,因为刚才的偶然的恶行,他现在不能忍耐了。「我不能饶恕我自己!我绝不可能屈服於我所希望的物质的利益!」他痛苦地想。
「现在还是不懂得!」回答蒋少祖底话,他严肃而正直地说。
蒋少祖冷静地、搜索地看着他。
「那麽,你现在该懂得你自己了吧!」蒋少祖得意地笑着说。
这使得蒋纯祖痛苦得发抖了。哥哥底坦白的自私和轻信,突然使他感到道德的痛苦。他觉得他欺骗了哥哥;他觉得,作为一个哥哥,蒋少祖对他并无恶意;他觉得,假如哥哥有什麽虚伪的热情的话,他应该负责。他玩弄了哥哥,玩弄了人类,犯了最大的罪恶。在说那一段话的时候,他决未料到他会这样的痛苦。面对着经历了差不多三年的风云变幻的哥哥,面对着他觉得是这样渺茫,这样值得同情的哥哥,他心里有锋利的道德的痛苦。
「不必再--问我。」他回答,避开了眼光。
蒋少祖,由於不断的搜索,突然发觉了什麽,怀疑起来了。他用戒备的眼光看任何人,但他决未想到要用戒备的眼光看他底弟弟:他觉得弟弟是简单无知的青年。现在他突然发觉他底弟弟底深沉和辛辣了。
他严肃地看着弟弟。
「你说你究竟闹些什麽?你为什麽到我这里来呢?」他问。
蒋纯祖痛苦地看着他。在现在,蒋纯祖竭诚地愿意原谅哥哥底一切;即使对这种伤害他底骄傲的问题,他也能原谅。「请你不要问我。」他回答,痛苦地垂下眼睛。「啊,你到这里来,为什麽?」蒋少祖跳了起来。蒋少祖觉得是大敌当前了。「你说,你非说不可!你刚才说的好漂亮呀!你简直在玩弄我!你对我一点都不恭敬!」蒋少祖,这个参政员,这个要求社会底恭敬的名人,用他底有些神经质的、尖细的声音喊着,并且冲到墙边。
蒋纯祖,因为哥哥底这种行为,他底道德的痛苦,忏悔的,同情的企图就完全消失了。他含着痛苦的冷笑看着这个被不敬激动起来的哥哥。
「我并不妨碍你。我明天就走开。」他说。
他底眼光移到蒋少祖上面的墙壁上,看见了他们底父亲的照片了。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记起他底父亲了。父亲底严肃的、光辉的相貌,他底声音和表情,由於这张照片的缘故,在这心里浮露了,那样的鲜明,好像昨天还见到。
蒋纯祖凝视父亲底照片,仍然含着痛苦的冷笑。「我们都不需要在我们底父亲面前忏悔!」在激动中,蒋纯祖说,仍然含着痛苦的冷笑。「我尊敬你,你也应该尊敬我!你丝毫都不知道我,你相信我是浅薄浮嚣的青年--像你们所爱说的。我们底感觉不同,在这个社会上,我们底立场不同!假如我们要不互相仇恨,我们只有互相尊敬,互相远离!」「你说什麽?你也配尊敬!」蒋少祖愤怒地说,看了父亲底照片一眼。
蒋纯祖轻蔑地沉默着。
「我底门并不对这样的弟弟开放!」蒋少祖说,冷笑了一声,走出去。
蒋纯祖立刻站起来,走到父亲底照片面前。
「爹爹,我意外地又看见了你!我需要诚实,谦逊、善良!苦难的生活已经腐蚀了我!对广大的人群,对社会,对世界,我有着罪恶!对一个忠实的女子,我有着罪恶!我常常觉得我底生命已很短促,这是很确实的,但我不曾向任何人说,我也不恐惧。我相信我是为最善的目的而献身,虽然虚荣和傲慢损坏了我!我从不灰心!我爱人类底青春,我爱人群、华美、欢乐!」蒋纯祖低而清楚地说,抬着头。他底内心平和、温良充满感激。想到自己能够这样的纯洁,他流下了怜惜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