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害别人吧。」蒋纯祖冷淡地说。
他们走了进去。他们都没有能够睡觉。赵天知睡在长凳上,没有盖任何东西;他觉得,假如睡在什麽地方,他便不能防御自己,他便要做起好梦来了。他常常睡在最硬,最难受的不舒适的地方,这是一种苦行。他焦躁地闭着眼睛,天快亮的时候,他起来了。
听到他底响动,蒋纯祖迅速地起来了。蒋纯祖点燃了油灯抽烟;他昏晕,四肢发冷,面孔发烧。他们悄悄地走了出来,外面有大雾。
他们沉默地在大雾中迅速地行走。寒冷的、潮湿的雾气使他们清醒。最初一切都看不见,他们在雾中彼此短促的呼唤。快要到达的时候,弥漫的大雾里发出了特殊的,安静的、有生气的白色:黎明来临了,可以看见脚下的潮湿的石板路和三步以内的水田和草坡。走到吴芝惠家附近的时候,他们听见了嘹亮的鸡啼。在这样的早晨,他们对一切有特殊的,清晰的感觉。他们觉得这个完整的世界在沉默地,有力地运动着。
他们走进了潮湿的、静止的竹林,雾里的光明更安静,更有生气:他们走到了水塘边上。水塘静止着,雾气在水面上滚动,水内有黑白分明的投影。
他们站了一下。没有吴芝蕙,她没有来。
赵天知想,他爱这个女子,不管这个世界同意与否,他要把她带到远方去。对这里一切他已经厌恶,只有她、吴芝蕙,是他底希望;他要爱她,对她忠实,一直到死。看见水塘的时候,他完全明白了他底这个思想底意义。他严肃、注意,动作灵活。蒋纯祖注意着他,觉得他底眼光很可怕。
吴芝蕙没有来,於是他们走到门前。然後他们退到竹林里去。天亮了,赵天知面孔打抖。
「没有希望了!」他低而迅速地说,立刻走出竹林。
他请蒋纯祖替他站在大门口,他迅速地绕到後面去,在浓雾中爬过了矮墙。他曾经来过吴芝蕙家,知道它里面的道路。他学过军事学,而由於经验,他在任何时候都注意他底周围底地形、方向、道路:这是一种非常的兴趣。现在他又用得着这个了。
假如能够得到这个女子,他便是最幸福的人了:他无声地,迅速地走过後园,打开了园门,因为这是为逃脱所必需的。他绕过碉楼,走进了黑暗的厨房,然後他便在地上爬行,听见声音,他便伏着不动。他进了庄院内部的小天井,这里有路通後园。他爬到吴芝蕙底窗下,站起来,用舌尖舐破窗纸。
床前灯火,已经快要熄灭,显然是点着过夜的。吴芝蕙睡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窗户,眼光疲倦、迟钝、痛苦。赵天知轻轻地叫了一声,她露出恐怖的表情坐了起来。「打开窗子。」赵天知小声说。
她轻轻地,迅速地跑到窗边:她未披衣服,寒颤着。「你走开!走开!」她说。
「让我进来!」赵天知愤怒地说。
「他们知道了!」
赵天知战栗着。这时左边起了叫声,接着吴芝蕙底肥胖的母亲披着衣服走了出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母亲极端地憎恨鸟枪,因为他是败家子。鸟枪常常偷窃家中的财物,母亲发誓不再给他一个钱。--昨天晚上,他装出严重的,轻蔑的样子来,透露了一句话,要挟母亲。母亲和他大闹,终於他用这个消息卖到了几块钱。
鸟枪胜利、喜悦、兴奋。当里面大闹起来的时候,鸟枪正在门口;他是偷偷地跑到门口去的,他不知道赵天知已经进来了。由於武侠小说式的奇想,他非常的感动,他觉得这正是他保卫家庭,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他打开门,摆好姿势,非常的英武,先把枪口伸了出去。
「好男儿奋勇争先,冲呀!」他叫,冲了出去。
雾罩仍然浓密,冲锋的鸟枪没有看见蒋纯祖。蒋纯祖首先看见了枪口,他提起他底大木棍,闪到墙边去,鸟枪冲了出来,打了一个旋,瞄准池塘。
来不及收回他底得意洋洋的姿势,他看见了蒋纯祖。他恐惧、羞耻,做了一个鬼脸,站住不动了。
「你来罢,我不怕你了,」他底表情说,他不停地挤眼睛,看着池塘。
蒋纯祖愤怒地笑了一笑。听见了里面的叫声,他迅速地走了进去。於是鸟枪追着他,在他後面站下来,瞄准他。又追了几步,又转下来,瞄准他。一共瞄准了四次,蒋纯祖走进了院落。
赵天知已经被包围了。在他底周围,爆发着叫骂、诅咒、怒吼、他站着不动,含着愤怒的痛苦的笑容。显然的,吴芝蕙家底愤怒的男女们,对於这个卑贱的家伙,再不能饶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