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妹妹,你害死他--你要他命!你简直不是人!」蒋淑珍愤怒地小声叫,向妹妹投了怨毒的一眼,低声哭着,走进房去。
蒋淑媛靠在桌上,冷笑着看着门。
傅蒲生走出来,走着向蒋淑媛摇手,表示说:我们不谈。走进了蒋蔚祖睡着的房间。
「我非告诉不可!」蒋淑媛愤怒地说,走到门边。
蒋蔚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蒋淑珍唤他,他不答,他望着帐顶。他皱着眉,又奇怪地微笑。他底脸上露出了简单的、希望的表情。
「蔚祖!蔚祖!」蒋淑珍叫,哭着。
「大姐,你不要哭!」蒋秀菊清楚地、冷淡地说,看了门边的蒋淑媛一眼。
但蒋淑珍没有听见。
「蔚祖,你听我说,蔚祖,别人告诉你的话,你都不要信!蔚祖--」蒋淑珍哭着说。
蒋淑媛轻蔑地笑着,走进房来。傅蒲生又向她摇手,她避开,走到床边。蒋秀菊静静地看着她。
「蔚祖!」她喊。
蒋蔚祖无表情的眼睛向着她。
「淑媛!」蒋淑珍严厉地叫,颤抖着。
「蔚祖,你死心吧,素痕嫁人了!」蒋淑媛说,含着轻蔑的微笑。
蒋蔚祖看着她,又看着蒋淑珍,然後闭上了眼睛。「你好好养病,病好了,我们替你再要人--!」蒋淑媛说。
「狼心狗肺!」蒋淑珍低声骂,走到後面去。
於是,蒋蔚祖睁开眼睛,以可怕的眼光,看着他们。「哥哥,不要听她底话!」蒋秀菊愤怒地叫。
蒋蔚祖向她点头。
「没有关系,她当然要嫁人。」他低声说,含着凄凉的,柔弱的微笑。
蒋蔚祖重新逃跑了。逃跑的第二天底夜里,他找到了金素痕底住宅,来到田野里,站在她底楼下,仰头看着辉煌的窗户。
他穿着长衫,背着手,站在杂草里,仰头看着窗户。从窗户里送出留声机底歌声来。夜里有凉风,晴朗,下弦的月亮在城墙上面照耀着,荒弃了的田地被污浊的小河划断,各处点缀着低矮的茅屋和垃圾堆,野狗在中间奔驰嚎叫。月亮在城墙上照耀,城墙底阴沉的黑影在扩张着。污浊的小河闪着光。
面对着蒋蔚祖的,是四个明亮的窗户。左边一个窗户里有着麻将牌底声音和欢笑声。第二个窗户沉静着。第三个,蒋蔚祖所找到的金素痕底窗户,垂着粉红色的窗帘,传出留声机底尖利的歌声来。一个男子底声音在和着唱,接着又是一个。蒋蔚祖听见了均匀地踏在地板上的男子底脚步声。这个窗户底楼下,是弯屈的楼梯,从下面的窗户,蒋蔚祖看见一个女仆捧着东西奔跑着。
粉红色的窗帘被拉开了,泼下了一盆水来,水滴溅在蒋蔚祖底身上。接着,金素痕底上身出现在窗口,向着月亮。然後一个男子出现在她底身边,用手轻轻地敲她底肩膀。金素痕沉默着。那个男子低声唱着什麽,从窗口消失了。
於是金素痕轻轻地拉了一下窗帘,转身向着房内。
那种复仇的感情,在蒋蔚祖心中燃烧起来,给他以最後的支持,使他总能够站着。现在是完全的绝望了--疯人明白--因而是完全的复仇。
月亮升高了,蒋蔚祖在乱草里坐了下来,想着复仇。窗户里面已经安静了,灯光显得更明亮。蒋蔚祖看见那个穿西装的男子迅速地跑下了楼梯。--窗里的灯光熄灭了。蒋蔚祖紧张地站了起来,於是听见了一声尖利的、恐怖的叫声。蒋蔚祖静静地抱着手,站住不动。
金素痕出现在窗口,认出了蒋蔚祖--他正在站起来--发出那个尖利的、恐怖的叫声。以後是完全的寂静。金素痕在窗口站住不动,望着下面。
从这个叫声,蒋蔚祖感到了难以说明的满足。他仰头看着金素痕:明白他底目的是达到了。於是他迅速地转身,在月光下踏着荒草走去。
金素痕发出了恐怖的、求救的喊声。蒋蔚祖回头看了一下,静静地踏着荒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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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两点钟,蒋蔚祖走出挹江门。
街道很静寂,警察在各处站着;不时有小包车射出强烈的电光来驰过街道。四围有稀落的灯光,街道两边,行人道灯底整齐的电线在空中延长到远处,由疏而密,在远处的十字路口汇合成了繁密的星群。不可分辨的远处有沉重的、迟钝的马达声。
出城时,蒋蔚祖被警察拦住。蒋蔚祖安静地站下来,警察寂寞地走近来,在他底身上搜查。蒋蔚祖安静地看着警察肩上的发闪的枪刺。
「你夜里为什麽在外面走?」警察疲乏地,严厉地问。「我回家。」蒋蔚祖安静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