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祖!纯祖!」蒋淑华喊。
蒋淑珍看往外跑的蒋纯祖,又看蒋少祖,带着悲哀的,最後的威力,向蒋少祖启示这一切底意义。傅锺芬着急,呼吸急迫,突然带着亲爱的冲动抓住了妈妈。
「妈妈,我走不走?我走不走?妈妈,你不要哭,不要难受!」她大声说,啼哭了。
蒋淑珍在女儿底拖曳下摇摆,凝视着蒋少祖,向他表白这个意义。
「姐姐,我难受!」蒋少祖喘息着,说;大步地冲到灵前,看着照片。然後他走入布幔,在棺材前面垂头。「爹爹,饶恕我!」他说。
蒋淑珍追着他。听见他底忏悔,蒋淑珍大声啼哭了。她,蒋淑珍,在大家底惊骇的目光下,把头撞在木柱上,大声啼哭了。随後她迅速地跑向女儿,抓住了她底手。「锺芬,记着,记着!」
「妈,妈妈!」
「走,我送你们!」蒋淑珍,在新的希望,新的生命下醒着,坚决地大声说,不理会阻拦,牵着女儿走出了大厅。蒋纯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抱着头,在告别。
「永别了,爹爹!永别了,这条路,卖花,白兰花!永别了,没有太阳,没有风雨,儿时的凄凉的梦!啊,永别了,一切一切!」
第九章
一九三四年初,蒋少祖所生活的中国,也就是蒋淑珍们所生活的中国,这片土地,这个政治,和这中间的广漠的人民,是处在更紧迫的厄难里面。厄难,水深火热,以及其他类似字眼,是已经无法表达出一九三○年到一九三四年的中国底生活底意义,因为,从卖鸦片和不许卖鸦片的那个精神的战争开始,中国人便面对了现代的劫难:他们已经艰难地斗争了一百年。
在这一百年内,生活展开了现代底图景,但这个现代底图景是在废墟上拚凑起来的。在人底生活里,这也一样。在这个生活里所发生的复杂的斗争和潮流,从而人民底,生活底出路,是明了易解的。但当代的英雄们却常常迷惑。因而,到後来,由於他们各自底生活,有些人走上了偏激的,灭亡的道路,在自己底酒杯里陶醉,而承当一个世纪的人民底憎恶。那些苟安生活,朴素生活,猪狗般生活的人民,是永远正确,不会迷惑的。但历史的个人,那些英雄们,却完全相反。
在以前,英雄们多少是无辜的,好像人类底祖先在他们自身底情慾里犯错是无辜的,但最近十年,英雄们已经成长,自己觉得是操着最高的理性的武器,因此,在最近十年中,他们是经受着严酷的试验--一九三四年一月,王朝底末代,年轻的溥仪,组织了满洲帝国,登基称帝。同时日本进逼冀东,进兵察东。--这些,都存入档案,并记在大事年表里面。南京市民们,是生活在麻将牌,胡蝶女士,通奸,情杀,分家,上吊,跳井里面,生活在他们自己底烦恼中。
生活是烦恼的,空虚的,然而实在的,南京底生活有着繁复的花样,每一个人都胶着在他自己底花样里,大部分人操着祖传的生业。高利贷,土地纠纷,机房,官场底小小的角逐,以及特别活跃的律师事务所,时局底变动不为人们所关心。
金素痕起诉,蒋家和金家底官司开始,它是在最热闹的场面里开始--金家和另一位名律师家底婚姻诉讼是已经发展到惊心动魄的程度了。先是在报纸上登大幅广告互相抨击,漫骂。双方骂到了祖先。「余岂好辩,余不得已也!」金小川在报上说。随後,金小川发动了他底在南京社会里,根深蒂固的势力,冲进了对方底家宅,毁坏了能够毁坏的,并俘虏了对方底最小的儿子。当天晚上,警察来到金小川家,金小川挺身走进了警察局。第二天他回来,释放了掳来的小孩,同时在报上登了广告,驳斥并且郑重声明。
对方则在法院里采取报复,使金小川损失了金钱。
开庭时,是空前的热闹。这些都在晚报及日报底社会新闻版里传播了出去。所以当金素痕底气魄雄大的诉讼提出来时,南京底人们对金家底精力是感到非常的惊异。
在这个社会里,人们对於金钱和权势底对法律的操纵是非常的理解:社会底兴味便在这里。晚报上说:金素痕是法律学士,丈夫疯了,死去的蒋捷三留下了一百万以上的财产,蒋家底一百万以上的财产和金家底顽强的权势,以及有着疯子丈夫的金素痕;这便是兴味底所在。
这个热闹的场面威胁了蒋家。金家底空前的战斗纪录威胁了蒋家。蒋家底人们,连精明的王定和在内,在这个战争里,虽然洞悉一切利害,却相信正义;因为只有在正义上面,他们底希望才能找到附托。他们失败在第一击里,成了被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