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怎麽能替你请假呢?得你自己去请呀。”
姜敏说:“假,不用请,早已准了。通知他们一下就行。”
“那也得你自己去通知呀。”
“你陪我去,帮我说说。”
姚宓说:“领导都准了,还用我帮什麽!”
姜敏斜睨着她说:“可是你还这麽拿糖作醋的,陪陪都不肯!”
“我从没到他们家去过。”
姜敏大声诧怪道:“是吗?听说你们家的钢琴都卖给他们家了。”
“他们家老太太来问我妈妈借的,和我无关。”
“你这个人真是!上海人就叫『死人额角头』!我带你到他们家去看看,走!”
姚宓笑着答应了,跟姜敏一起到许家。
许彦成出来应门,把她们让进客堂,问有什麽事。
姜敏说:“我是来请假的,姚宓是陪我来的。”
彦成说:“你该向你的小组长请假呀。”他喊丽琳出来,又叫李妈倒茶,自己抽身走了。
丽琳从她的书房里出来,满面春风地请两人坐。她听姜敏说了请假的理由,一口答应,还鼓励她快快学好俄语,回来帮大家做好研究工作。她说,两位难得来,请多坐会儿大家谈谈;还拿出“起士林”咖啡糖请她们吃。她仔细问了姜敏长假的期限,问她份内的工作是否让大家分摊等等。姜敏说她不能添大家的事,她欠的工,回来再补。
丽琳说:“领导上批准的假,当然不用我再去汇报,我只要告诉一声就行吧?”
姜敏说:“除非您反对。”
“我当然赞成,十分赞成。只是,姚宓同志,你要少一个伴儿了。”
她们说笑了几句,姜敏就和姚宓一同辞出。许彦成没再露面,送都没送。
过一天,姚宓傍晚回家,姚太太交给她一本苏联人编写的世界文学史的中文译本,说是彦成托她转交的,叫姚宓仔细读读。
姚宓心想:“我到了他家,他正眼也没瞧我一眼。可是,我们三人的谈话,也许他都听见,也许杜先生都搬给他听了,反正他是关心的,准也理解姜敏存心刁难,以为没有她就没法儿知道苏联的观点了。”她不知道自己心上是喜欢还是烦恼。
彦成照例下午到姚家去。丽琳好像怕姚宓一人寂寞,常到办公室去看她,因为她知道罗厚和善保都不常到办公室,尤其下午。姚宓是一个安静的伴侣,丽琳不和她说话,她就不声不响地只埋头看书写笔记。有一次,彦成竟到办公室来接丽琳了。他说:“我知道你在这儿呢!回家吧。”他只对姚宓略一点头,就陪着丽琳回家。以后丽琳天天下午到办公室看书,许彦成来接,偶尔也坐下说几句话,不过恰如其分,只是导师的话。
转眼过了春节,天气渐渐转暖。姚宓乘星期天,想把小书房的书整理一下。她进门一看,吃了一惊。里面整整齐齐、乾乾净净。满地的纸箱都已出空,叠扁了放在角落里。书都排列在书橱里。原先架上乱七八糟的书也掸乾净了放得整整齐齐。门后挂着一把掸子,一块乾布,一块湿布。临窗那张小书架前面添了一只小圆凳,原是客堂里的。是“他”干的事吧?打开抽屉,里面已垫上乾净纸,几支断了头的铅笔都削尖了,半本拍纸簿还留在抽屉里,纸上却没有一个字。她难道指望“他”留一两句话吗?她呆了一下,出来问妈妈:“谁到我的书房里去过了!”
姚太太说:“彦成要求去看看书。他不怕冷,常去。我让他去的。他没弄乱你的书吧?”
姚宓装作不介意,笑说:“我发现多了一只小圆凳。”她没敢说许先生为她整理了书,故意等过了两天才把纸箱交沈妈搬走,好像书是她自己整理的。
她看着整洁的书房,心上波动了一下,不过随即平静下来。因为她曾得到一点妙悟。她发现自己烦恼,并不是为自己,只为感到“他”在为她烦恼,“他”对她的冷淡只是因为遮掩对她的关切。这不是主观臆想吗?据她渐次推断,许彦成对她的冷淡很自然,并非假装。他的眼神不复射过来探索她的眼神。也许他看明了她的“误解”,存心在纠正她。可是,他为什麽又悄悄地为她整理书房呢?也许是为了自己方便,也许是对她的一种抚慰,不然,为什麽不留下一两句话呢?她本想在纸上写个“谢谢”表示知感,可是她抑制了自己。她不需要抚慰。
自从小书房里的纸箱搬走以后,许彦成常拣出姚宓该读的书放在小书桌上,有时夹上几个小纸条,注明哪几处当细读。他是个严格的导师。姚宓一纳头钻入书里,免得字面上的影子时常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