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放暑假的时候,研究社各组做了一个年中小结。傅今在全社小结会上表扬了各组的先进分子。姚宓因为超额完成计划,受到了表扬。
姚太太问女儿:“姜敏回来了吗?她该吃醋了。”
姚宓说:“也表扬她了,因为她学习俄语的成绩很好。她回来了,只是还没有回到小组里来。”
第八章
夏天过了。绿荫深处的蝉声,已从悠长的“知了”“知了”变为清脆而短促的另一种蝉声,和乾爽的秋气相适应。许彦成家的老太太带着小丽在北京过完暑假,祖孙俩已返回天津。彦成夫妇松了一口气。正值凉爽的好秋天,他们夫妇擅自放假到香山去秋游并野餐。回家来丽琳累得躺在床上睡熟了。
照例这是彦成到姚家去听音乐的时候。可是他很想念姚宓。虽然他们除了星期日每天都能见面,却没有机会再像以前同在藏书室里那样亲切自在。丽琳总在监视着,他不敢放松警惕,不敢随便说话。姚宓又从不肯在上班的时候回家。她只是防人家说她家开音乐会吗?这会儿乘丽琳睡熟,他想到办公室去看看姚宓,他觉得有不知多少话要跟她说呢。
办公室里只姚宓一人。彦成跑去张望一下,只见她独在窗前站着。他悄悄进屋,姚宓已闻声回过头来。
“阿宓!”彦成听惯姚太太的“阿宓”,冒冒失失地也这麽叫了一声。
姚宓并不生气,满面欢笑地说:“许先生,你怎麽来了?”
这就等於说:“你怎麽一个人来了?”她从心上扫开的只是个影子,这时袭来的却是个真人。
“我们今天去游了香山。”他看见姚宓小孩儿似的羡慕,立即后悔了,忙说:“我现在到你家去,你一会儿也回去,好不好?破例一次。”
姚宓只摇摇头,不言语。然后她若有所思地说:
“香山还是那样吧?”说完自己笑了。“当然还是那样──你们上了『鬼见愁』吗?”
彦成叹气说:“没有。我要上去,她走不动了,坐下了。”
姚宓说:“我们也是那样──我指五六年前──我要上去,他却上不去了,心跳了。我呀,我能一口气冲上一个山头,面不红、心不跳、气不喘!『鬼见愁』!鬼才愁呢!”
她一脸妩媚的孩子气,使彦成一下子减了十多岁年纪。
他笑说:“你吹牛!”
“真的!不信,你──”她忙咽住不说了。
“咱们同去爬一次,怎麽样?”
姚宓沉静的眼睛里忽放异彩。她抬头说:“真的吗?”
“当然真的。”
“怎麽去呢?”姚宓低声问。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门外也没人。可是他们说话都放低了声音。
“明天我算是到西郊去看朋友──借一本书。你骑车出去给你妈妈配药──买西洋参。西直门外有个存车处……”
“我知道。”
“我在那儿等你。你存了车,咱们一同去等公共汽车。”
他们计议停当,姚宓就催促说:“许先生快走吧,咱们明天见。”
彦成知道她是防丽琳追踪而来,可是不便说破丽琳在睡觉呢──也说不定她醒了会跑来。他也怕别人撞来,所以匆匆走了。
姚宓策划着明天带些吃的,准备早上骑车出门的路上买些。她整个夏天穿着轻爽的旧衣,入秋才穿上制服。这回她很想换一件漂亮的旧衣裳,可是怕妈妈注意,决计照常打扮。她撒谎说:听说某药舖新到了西洋参,想去看看,也许赶不及回家吃饭。以前她至多只对妈妈隐瞒些小事,这回却撒了谎,心上很抱歉。可是她只担心天气骤变,减了游兴。
姚宓很不必担心,天气依然高爽。她不敢出门太早,来不及买什麽吃的,只如约赶到西直门存车处,看见许彦成已经在那儿等待了。她下车含笑迎上去,可是她看见的却是一张尴尬的脸。许彦成结结巴巴地说:
“对对对不起,姚宓,我忘忘忘了另外还还有要要要紧的事,不能陪陪陪……”
姚宓唰的一下,满脸通红,强笑说:“不相干,我也有别的事呢。”可是她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不肯笑,而眼里的莹莹泪珠差点儿滚出来。她急忙扶着车转过身去。
彦成呆站着看她推着车出去,又转身折回来。他忙闪在一旁。只见她还是存了车,一人走出城门,往公共汽车站的方向走。彦成悄悄跟在后面。她走到站牌下,避开一群等车的人,背着脸低头等车,并没看见彦成。彦成很想过去和她解释几句。可是说什麽呢?昨晚他预想着和姚宓一同游山的快乐,如醉如痴,因而猛然觉醒:不好!他是爱上姚宓了;不仅仅是喜欢她、怜惜她、佩服她,他已经沉浸在迷恋之中。当初丽琳向他求婚的时候,问他是否爱她。彦成说他不知道,因为没有经验。这是真话。他们结婚几年了,他也从没有这个经验。近来他感觉到新奇的滋味,一向没有细细品嚐和分辨。这回他忽然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假如他和姚宓同上“鬼见愁”,他拿不定自己会干出什麽傻事来。姚宓还只是个稚嫩的女孩子,他该负责,及早抽身。他知道自己那番推却实在不像话。可是怎麽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