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鳄 鱼(21)

作者:莫言

瘦 马 那就是臭道士。

黄 大 师 我也不是道士。

瘦 马 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黄 大 师 我也不是个东西。

瘦 马 你是不是个东西?

黄 大 师 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东西,也不是不是东西的那个东西,我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精通易理,熟知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的堪舆师。

瘦 马 骗子。

巧 玲 婊子!

瘦 马 老巫婆!

巧 玲 狐狸精!

瘦 马 是你丈夫勾引了我,灌醉了我,强暴了我。

巧 玲 (得意地)听听,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是你丈夫勾引了我”,所以呀,是我丈夫,不是你丈夫。既然他是我丈夫,这里就是我的家,所以,你给我滚出去!

〔瘦马匆匆上楼。

巧 玲 (对黄大师)一个小骚货,竟然跟老娘斗法,黄瓜纽子打老驴,她还嫩了点儿。

〔黄大师在客厅里转着,最后停到鳄鱼柜前,专注地观看着。

巧 玲 黄大师,您可得上心给看看,救救我那可怜的儿子。

黄 大 师 (低声嘟哝着)真是武大郎养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

巧 玲 大师,您说什么?

黄 大 师 我说什么了吗?(双手一摊)我好像没说什么。

巧 玲 您说什么鸟?

黄 大 师 我没说什么鸟,我说鸟了吗?我为什么要说鸟?

巧 玲 那是鳄鱼,不是鸟。

黄 大 师 在远古时期,鱼就是鸟,鸟就是鱼。

巧 玲 您是说恐龙时代吧?那时候鱼龙混杂,不是鱼鸟不分。

黄 大 师 有一种翼手龙就长着翅膀,在天上飞。长翅膀,会飞,不是鸟吗?

巧 玲 大师,不是我跟您抬杠。蝙蝠,有翅膀,会飞,但它不是鸟。

黄 大 师 咦,还真他奶奶的不是鸟。

巧 玲 它是兽,是哺乳动物,它还有奶头呢。我小时候,夏天的傍晚,坐在梧桐树下,看着蝙蝠在空中飞。我奶奶说,蝙蝠屎是中药,能治雀蒙眼。

黄 大 师 雀蒙眼?

巧 玲 就是夜盲症呀。

黄 大 师 据说夜盲症是缺乏维生素A,吃胡萝卜就能治愈。

巧 玲 可那会儿我们到哪里去弄胡萝卜呀?

黄 大 师 到超市去买呀!

巧 玲 哎哟黄大师,你以为我们那儿是你们香港啊?我们那时方圆十五里只有一个供销社,供销社里也不卖胡萝卜。

黄 大 师 但你们可以到集市上去买呀,赶集,赶大集,我听说大集上除了没卖原子弹的,什么都有的买。

巧 玲 那时集上也没什么东西可卖。

黄 大 师 你这话,可以在美国说,回国后千万别说。

巧 玲 俺知道,俺跟了他大半辈子了,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知道什么话可以在外边说,什么话可以在家里说;知道什么话可以当着儿女公婆的面说,什么话只可以在被窝里对老公悄悄地说……

〔瘦马又玩野的,在二楼栏杆上拴上一根粗大的红绳子,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夹子,双手攥着绳子溜下来,仿佛从天而降,把黄大师与巧玲吓了一跳。

黄 大 师 (往旁边一闪)喜从天降!

巧 玲 祸从天降!

瘦 马 是喜不是祸,是祸你们也躲不过!

巧 玲 我要是你娘,我就打断你的腿!

瘦 马 我要是碰上你这样一个娘,生下来我就绝食,把自己饿死!

巧 玲 你还有那点志气?只怕一个钟头不喂你,就要哭着嚎着要奶吃了。

黄 大 师 两位太太,你们俩共侍一夫,可别搞成母女关系,那可是老虎拉磨——乱了套了!

巧 玲 你不是香港人吗?怎么还会说俺家乡的土话?

黄 大 师 这是土话吗?这是歇后语,再说了,对一个堪舆师来说,必须熟知各地方言,一个不懂方言的堪舆师,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小说家。

瘦 马 (打开夹子,拿出两张纸抖着)看看,看清了没?

巧 玲 (讥讽地)什么东西?是逼着我老公给你写爱你到永远的保证书吧?加盖公章了吗?摁手印了吗?告诉你,这些玩意儿根本没用。

瘦 马 看好了,这是联邦政府颁发的 Grant Deed,过户证,房产过户证,也就是房权证。

巧 玲 你什么意思?要把这别墅卖掉?我告诉你,你没资格卖我老公的房子,我老公的房子就是我儿子的房子,我儿子与我老公的房子也就是我的房子。

瘦 马 呸!你的房子?你儿子的房子,你老公的房子?(晃晃手中的文件)看好了,这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秀花·马,马秀花。

巧 玲 绣花马,你屁股上绣着花?牡丹还是月季?马绣花,马能绣花,那驴还会织布呢!你的名字?拿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