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来往出口的路走,心在想,要不要告诉刘平他们?我走出来,只见他们俩已经又在地上弹玻璃球了,打糖锣的老头子也走了。刘平头也没抬的问我:
“找着没有?”
“没有。”
“找不着算了,那里头也太脏,狗也进去拉屎,人也进去撒尿。”
我离开他们回家去。宋妈正在院子里收衣服,她看见我皱起眉头(小红萝卜皮立刻从太阳穴上掉下来了!)说:
“瞧裹得这身这脸的土!就跟那两个野小子踢球踢成这模样儿?”
“我没有踢球!”我的确没有踢球。
“骗谁!”宋妈撇嘴说着,又提起我的辫子,“你妈梳头是有名的手紧,瞧!还能让你玩散了呢!你说你够多淘!头绳儿哪?”
“是刚才那门上的钉子钩掉的。”我指着屋门那只挂掸子的钉子争辩说。这时我低头看见我的鞋上也全是土,於是我在砖地上用力跺上几跺,土落下去不少。一抬头,看见妈妈隔着玻璃窗在屋里指点着我,我歪着头,皱起鼻子,向妈妈眯眯的笑了笑。她看见我这样笑,会什麽都原谅我的。
二
第二天,第三天,好几天过去了,方德成他们不再提起那个球,但是我可惦记着,我惦记的不是那个球,是那块草地,草地里的那堆东西。我真想告诉妈或者宋妈,但是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
今天我的功课很快地就做完了,两位数的加法真难算,又要进位,又要加点,我只有十个手指头,加得忙不过来。算术算得太苦了,我就要背一遍《我们看海去》,我想,躺在那海中的白帆船上,会被太阳照得睁不开眼,船儿在水上摇呀摇的,我一定会睡着了。“我们看海去,我们看海去”,我收拾铅笔盒的时候,这样念着;我把书包挂在床栏上,这样念着;我跳出了屋门槛儿,这样念着。
爸和妈正在院子里,妈妈抱着小妹妹,爸爸在剪花草;他说夹竹桃叶子太多了,花就开得少,该去掉一些叶子;他又用细绳儿把枝子捆紮一下,那几棵夹竹桃,就不那麽散散落落的了。他又给墙边的喇叭花牵上一条条的细绳子,钉在围墙高处,早晨的太阳照在这堵墙上,喇叭花红紫黄蓝的全开开了,但现在不是早晨,几朵喇叭花已经萎了。
妈妈对爸爸说:
“带把锁回来吧,贼闹得厉害,连新华街大街上还闹贼呢!”
爸爸在专心剪裁花草,鼻孔一张一张的,他漫不经心的说:“新华街,离这里还远呢!”然後抬头看见我:“是不是?英子!”
我点点头,那空草地在我眼前闪了一下。
小妹妹这时从妈妈的身上挣脱下来,她刚会走路,就喜欢我领她。我用跳舞的步子带着她走,小妹妹高兴死啦!咯咯的笑,我嘴里又念着《我们看海去》,念一句,跳一步舞,这样跳到门口。宋妈刚吃过饭,用她那银耳挖子在剔牙,每剔一下,就啧啧的吸着气,要剔好大的功夫;彷佛她的牙很重要!小妹妹抱住她的腿,她才把耳挖子在身上抹了抹,插到她的髻儿上去。
宋妈抱起小妹妹走出街门了,她对妹妹说:
“俺们逛街去喽!俺们逛街街去喽!”宋妈逛大街的瘾头很大,回来後就有许多新鲜事儿告诉妈妈;神妖贼怪,骡马驴牛。
宋妈走远去了,小妹妹还在向我招手,天还没有黑,但是太阳不见了,只有对面空房子的墙角上,还有一丝丝光。再看过去,旁边的空草地上,也还有一片太阳闪着亮,草被风吹得轻轻的动,我看愣了,不由得向它走过去。我家隔壁的门前,停了一个收买破烂货的挑子,却不见人,大概是到谁家收买破烂去了吧!这时门前的空地上,一个人也没有。
我走向空草地,一边迈过破墙,一边心想,如果被宋妈或者什麽人看见我到这里来的话,我就说,我要找那个皮球的,本来嘛!
我没有专心找球,但也希望能看到它,我的脚步是走向那个神秘的墙角。我憋住气,拨动着高草,轻轻的向前探着脚步,我是怕又踩到什麽东西。
那些东西,能够还在这地方吗?我那天怎麽不敢多看一看,立刻就返身退出来了呢?现在这些东西如果还在这地方的话,我又怎麽办呢?当然没有办法,我只是想看一看,因为我喜欢奇怪的事。
但是当我拨开那一从草的时候,使我倒抽了一口气,惊奇的喊了一声:
“哦!”
有一个人蹲在草地上!他也惊吓地回过头来“哦”了一声。瞪着眼望了我一阵,随後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