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接到调动工作的通知。“当我二十二岁的时候,我成了党的工作者……”也许真正的生活在这里开始了?他抑制住对小学教育工作和孩子们的依恋,燃烧起对新的工作的渴望。支部书记和他谈话的那个晚上,他想了一夜。
就这样,林震口袋里装着《拖拉机站站长与总农艺师》,兴高采烈地登上区委会的台阶。他对党的工作者(他是根据电影里全能的党委书记的形象来猜测他们的)的生活,充满了神圣的憧憬。但是,等他接触到那些忙碌而自信的领导同志、看到来往的文件和同时举行的会议、听到那些尖锐争吵与高深的分析,他眨眨那有些特别的淡褐色眼珠的眼睛,心里有点怯……
到区委会的第四天,林震去通华麻袋厂了解第一季度发展党员工作的情况。去以前,他看了有关的文件和名叫《怎样进行调查研究》的小册子,再三地请教了韩常新,他密密麻麻地写了一篇提纲,然后飞快地骑着新领到的自行车,向麻袋厂驶去。
工厂门口的警卫同志听说他是区委会的干部,没要他签名,信任地请他进去了。穿过一个大空场,走过一片放麻的露天货场与机器隆隆响的厂房,他心神不安地去敲厂长兼支部书记王清泉办公室的门。得到了里面“进来”的回答后,他慢慢地走进去,怕走快了显得没有经验。他看见一个阔脸、粗脖子、身材矮小的男人正与一个头发上抹了许多油的驼背的男人下棋。小个子的同志抬起头,右手玩着棋子,问清了林震找谁以后,不耐烦地挥一挥手:“你去西跨院党支部办公室找魏鹤鸣,他是组织委员。”然后低下头继续下棋。
林震找着了红脸的魏鹤鸣,开始按提纲发问了:“一九五六年第一季度,你们发展了几个人?”
“一个半。”魏鹤鸣粗声粗气地说。“什么叫‘半’?”
“有一个通过了,区委拖了两个多月还没有批下来。”林震掏出笔记本记了下来。又问:“发展工作是怎么样进行的,有什么经验?”“进行过程和向来一样——和党章的规定一样。”
林震看了看对方,为什么他说出的话像搁了一个星期的窝窝头一样干巴?魏鹤鸣托着腮,眼睛看着别处,心里也像在想别的事。
林震又问:“发展工作的成绩怎么样?”
魏鹤鸣答:“刚才说过了,就是那些。”他好像应付似的希望快点谈完。
林震不知道应该再问什么了。预备了一下午的提纲,和人家只谈上五分钟就用完了,他很窘。
这时门被一只有力的手推开了,那个小个子的同志进来,匆匆忙忙地问魏鹤鸣:“来信的事你知道吗?”
魏鹤鸣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小个子的同志来回踱着步子,然后撇开腿站在房中央:“你们要想办法!质量问题去年就提出来了,为什么还等着合同单位给纺织工业部写信?在社会主义高潮当中我们的生产迟迟不能提高,这是耻辱!”
魏鹤鸣冷冷地看着小个子的脸,用颤抖的声音问:“您说谁?”
“我说你们大家!”小个子手一挥,把林震也包括在里面了。
魏鹤鸣因为抑制着的愤怒的爆发而显得可怕,他的红脸更红了,他站起来问:“那么您呢?您不负责任?”
“我当然负责。”小个子的同志却平静了,“对于上级,我负责,他们怎么处分我!我也接受。对于我,你得负责,谁让你是生产科长呢?你得小心……”说完,他威胁地看了魏鹤鸣一眼,走了。
魏鹤鸣坐下,把棉袄的扣子全解开了,喘着气。林震问:“他是谁?”魏鹤鸣讽刺地说:“你不认识?他就是厂长王清泉。”
于是魏鹤鸣向林震详细地谈起了王清泉的情况。王清泉原来在中央某部工作,因为在男女关系上犯错误受了处分,一九五一年调到这个厂子当副厂长,一九五三年厂长调走,他就被提拔成厂长。他一向是吃饱了转一转,躲在办公室批批文件下下棋,然后每月在工会大会、党支部大会、团总支大会上讲话,批评工人群众竞赛没搞好,对质量不关心,有经济主义思想……魏鹤鸣没说完,王清泉又推门进来了。他看着左腕上的表,下令说:“今天中午十二点十分,你通知党、团、工会和行政各科室的负责人到厂长室开会。”然后把门砰地一带,走了。
魏鹤鸣嘟哝着:“你看他怎么样?”